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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钟荃身形飘然落向屋上,恰恰屋中的人被他以屁股撞碎大片屋瓦之声惊动,四下大声询问喧叫。他却头也不回,杀机火炽,故意迟滞一下,好等李彬追上来,然后以“般苦大能力”反掌拍出。

  谁知李彬愣在那边,并不追赶,却见前面人影乍闪,风声飒然中,竟是疾扑而至。人未到,声音先响,喝叱一声,双掌以“双撞掌”之式,迎面硬撞而至。掌上的风声刚劲之极,显然又是外家中高手。

  钟荃差不多不必用眼睛去瞧,已知那劲扑自己的,定是冀南双煞中的老二病金刚杜锟。当日他曾见过杜锟以一双肉掌,施展出外家阳刚的金刚手力量,硬将蝎娘子徐真真迫得长剑无功。差幸蝎娘子徐真真所学的剑法甚杂,除了本身传得正宗天山派剑法之外,尚有好多手华山六合剑法,威力无穷,才没有被病金刚杜锟拾下,但这已可见得那杜锟的确练就了外家极阳刚的掌力。

  这时,那病金刚杜锟乃是正面猛扑而来,使他无法腾出手来对掌。而且也怕对方拿力震动了怀中的陆丹,无奈又倒纵而起,清啸一声,拗腰冲出。

  那杜锟果然跟踪追扑,正好从他脚上冲过。

  他又飘然落下,已是落脚在屋檐边,下面有人点起灯火,于是身形便让屋子四下的人瞧见,噪声大起。

  他却毫不在意,仍然迟滞一下,等任何一个敌人追扑来时,反手正好给他一掌。哪知病金刚杜锟也和玉郎君李彬一般,没有立刻扑回来。

  他两番计谋无功,不由得大为诧怪,心中极快地忖道:“难道他们知我练有这种无坚不摧的先天真气功夫,并且看破我必须反掌发出,因而止步不追?”

  回头一瞥,只见那玉郎君李彬正拦住病金刚杜锟,似是在说些什么,跟着收剑入匣,跃将过来。

  屋下人声嘈杂,灯火陆续点亮,那些夜半惊起的居民,全都瞧见在屋檐边缘,站着一个汉子,手中还抱着一个白衣人,这景象教他们焉能不喧叫?

  钟荃见玉郎君李彬收剑纵来,不觉怔一下。李彬没有迫近,在一丈远处停步大叫道:“在下是武当玉郎君李彬,尊驾定是昆仑名家,请借一步说话,此处太不方便……”他歇一下又连忙声明道:“在下决不暗算,请尊兄不必多疑。”

  钟荃觉得事情太以蹊跷,反身一跃,手中抱住那么大的一个人,毫不阻碍施展,依然是那么流水行云般潇洒自如,眨眼间已跃过几座屋脊,在一处阴暗巷墙上止步。

  玉郎君李彬独自随来,仍在一丈外停步。

  钟荃心中着急陆丹的伤势,沉声道:“小可久仰大名,只不知有何见教?”

  李彬道:“尊驾身手高明之极,可肯见示姓名?”钟荃简洁地道歉一声,拒绝说出姓名。

  “既然尊兄不肯见示姓名,这原是情理中事。在下二十年前,曾蒙贵派前辈铁手书生何浩高义相救,是以不敢忘恩与贵派中人动手。方才见尊兄身法,知是昆仑门中名手,是以解释清楚。尊兄手中的白衣人,两番到相府扰闹,在下供职相府中,本来不能罢休。但冲着昆仑何前辈当年之恩,在下不能无礼,就此罢手,异日尊兄见到何前辈时,请代转告二十年前百花洲剑会,蒙他解救穴道的小孩,向他请安。”

  钟荃惊异地“哦”了一声,他怎样也料不到局势会这样急转直下,发展出一段动人的结局。

  当年铁手书生何浩在剑会上比武时,武当玄机子忿恨另一棚上的侄子发出金镯,以致何浩攻势大挫,坏了自家名头,抖手发出铁菩提打向死穴,却被何浩以那枚金环的劲道带歪了,没有打在死穴上。跟着何浩因念这个老道名心极重,事后多半仍不肯解救,便过去替那小孩解开穴道。这件事关系何浩当年失去盟主宝座,是以钟荃也知道。

  玉郎君李彬当时年纪虽小,却仍记得这一幕,后来随玄机子习技,偶然相询,玄机子并不隐瞒,直说出来,并且还告诉他错非何浩出手解救,他虽不死,终身也是个残废之人了。于是李彬感铭五内,时刻不忘。

  他原也是性情中人,虽然行事违背其他侠义中人的观念,但恩怨分明,总是大丈夫本色。这刻,他提起当年之事,只因二十年来,这还是第一次能够藉以表示他心中对何浩的感激,不由得情绪激荡,声音也有点儿变了。

  钟荃心中一阵感动,温和地道:“李兄的意思,小可省得。小可钟荃,何浩便是家师叔,异日定当将李兄之言转达……”他顿一下,又道:“此刻小可这朋友负伤,不能与李兄多谈,且容异日再图后会。”

  “啊,尊兄便是近日传名江湖的神龙钟荃?怪不得身手卓绝至此。钟兄请便,异日再图良唔。”

  钟荃转身跃走了,面貌始终没让李彬瞧清楚。他知道李彬既有一诺,必定不会再跟寻踪迹。抬目搜索那只带路的白鸢时,却不知何去,心中一急,只好疾忙回到自己住处。

  他将陆丹放在床上,然后点亮了油灯,忙忙倒出三粒火灵丹,送到陆丹唇边。

  陆丹睁开眼睛,轻轻道:“这是什么药呀?”

  钟荃本来焦灼之极,猛见她能够睁开眼睛说话,心中宛如忽地挪开一块万钧大石,一时间愣在那儿,不会回答。

  陆丹见他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眸子一转,微笑道:“你呆什么?”

  钟荃吶吶道:“没……没什么,我不过见你会说话,喜欢得……”他的话未说完,猛然觉得表露出这么强烈的感情,大是失态,不禁羞红满脸,转了话题道:“这是我师门秘制的火灵丹,专治一切凶险的内外伤……”

  陆丹也见他满脸通红,便张口咽下那三粒清香扑鼻的灵丹,然后故作不解地道:“你干吗脸红了?”

  钟荃立刻连耳根子也红了。她又道:“啊!我明白了,你是害羞啦!”说着吃吃而笑,神情甚是轻松,倒不似方才曾受那么厉害的伤。

  那火灵丹瞬息间已发挥神效,陆丹本来反逆不顺的真气,这时忽然通畅,胸口那一阵极难受的翳闷,也随而消失,不由得快活地叫了钟荃的名字一声。

  但随即她自个儿也脸红起来,想起了方才因为真气逆冲得太厉害,禁受不住胸口翳闷的痛苦,一脚踏空,栽向地上,勉强挣直身躯,钟荃恰恰赶到。

  她虽在昏乱中,尚能使出“手挥五弦”的精妙招数,用指尖去拂向他的手腕。

  但钟荃一下子便错开到了她面前,她眼光一瞥,已知道是钟荃,这时不知怎的,浑身仅余的气力也消失了,倒向钟荃身上。

  此后她就忍住痛苦,神智恢复清醒,所有经过她都知道。尤其钟荃因为不想敌人瞧见自己脸孔,压贴在她颊上之时,更使她芳心大跳,一股说不出的又羞又惊的味道,使她不愿睁开眼睛,更不愿意动弹,放心地由得他用强壮的铁臂抱住。

  这一丝愿被钟荃保护的微妙心情,使她生出许多复杂的感想。而那十余天来,在她心中常常闪现的面貌表情,此刻更加鲜明和亲近。那面貌是钟荃朴实淳厚的样子,跟第一次在断魂谷桃林中所见的一样,但多了一种凛然侠义的神情。

  她是因为想起自己方才情愿地倒向钟荃怀中那种感情而害羞,于是不禁也脸红起来。

  钟荃在床沿坐下,关切地问道:“你现在觉得怎样?服了灵丹可好一点么?”

  陆丹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半晌才道:“我听闻武林中秘传的灵药,以天山的冰魄丹和昆仑的火灵丹,为治内外重伤的至宝,果真名不虚传。自从服下你的灵丹,我的真气已能畅顺,不像方才那样子逆运激冲,彷佛快要涣散的神气。”

  钟荃惊问道:“你为什么会伤到真气?现在可是真的好了?”

  要知内家好手,全凭的是丹田一点真气,这点真气有不可思议之威力,能够化弱为强,亦柔亦刚。练得有火候时,刚强时刀枪不入,柔韧时软如无物。试想这么厉害的功夫基础,尚会受伤,岂不令人吃惊?而那能伤她的人,其功力也是使人凛然震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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