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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两人喝着茶,不时扭头去瞧,那位桑姑姑悄然独立在屋前,面对着绿粼粼的潭水,此外便是空山芳树,鸟语泉声。

  邓小龙开始跟薛恨儿闲扯,得知她看来虽然年轻,其实已是双十年华,但至今仍未曾出过华山一步。

  钟荃拿她的容貌,暗地和那位白衣少女陆丹比较,那陆丹是圆润丰腴,靡颜腻理。这薛恨儿却是弱态含羞,清俏入骨。虽然各有妙处,但钟荃仍然觉得陆丹较为好些,好像有点儿亲切之感。

  想起了陆丹,钟荃若有所感地微笑起来,但随即又非常遗憾地轻轻摇头,因为他记得那天在断魂谷中,她原本叫他等候,可是结果他因为和土行孙贺固缠战不休,以致误了时刻,因而没有再见到她。这一点遗憾渐渐扩大,使他几乎要难受地叹气,不过,他终于忍住了。

  几个人的面容闪过他心头,那位白发朱颜,自己禁锢在石屋中几十年的罗淑英,师叔大惠禅师,以及眼前的华山木女桑清──他有点儿了解这几个人的情怀,虽则是模糊的了解。

  桑姥回到屋中,对他们道:“关于你师叔所询问的事,我想,都不值得再提了。你们几时见到他,就代我转告他,说是当年虽然是‘一见已将心相许,三生无奈命安排!’如今事过情迁,彼此都垂垂老矣,昔年之事,就当如无痕春梦。这张诗和笺,便留下在我这儿,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钟荃低头唯唯应了,抬眼见她一脸的怅惘之色,不觉为她叹口气。

  当下桑姥撇开话题,殷殷询问邓小龙当年学去的剑法,如今造诣竟是如何,并且再指点其中一些变化奥妙。这一来,连钟荃也获益不少。

  午间,他们留在这里,一同用过清淡的素饭,然后才辞别出山。两人回到那投宿的小村落,取回衣物和佩剑,一同出发奔向万柳庄。

  到了庄上,觉得气派甚大。沿庄一条宽及二丈的护庄河,植满了垂柳。正门的一边,有一道庄河桥,旁边有绞盘巨缆等物,随时可以拽起这道桥。河桥那边,便是万柳庄的大门,甚是巍峨宽阔。两边一道的高墙,把整个庄都围住。

  钟荃悄悄道:“师兄,你看这万柳庄气势雄险,又是厚重的庄墙,又是深阔的庄河,难道是怕有大股的山贼进犯么?”

  邓小龙道:“难怪你觉得稀奇,江湖上许多人也觉不解,其实这不是为了防御外贼,而是防备本庄内的变故。”

  钟荃奇怪地瞪着他,邓小龙继续解释道:“因为他庄内养有毒物很多,虽然全庄都是姓齐的,历代由当庄主的授以克制那些毒物之法,本庄之人,不虞受害,但唯恐一旦有什么毒物逃出庄外,岂不是祸及别处村庄之人?是以要建那堵高墙和深阔的护庄河。你看,桥上那些汉子已经诧异地注视着我们了。我们过去吧!”

  那庄河桥上,蹲坐着四五个年轻小伙子,都长得甚是壮健。他们老远已见双骑并驰而来,都张大眼睛瞧着。

  邓小龙一拎马缰,领先到了桥边,翻身下马之后,抱拳行了一礼,朗声道:“诸位定是万柳庄的。在下邓小龙,意欲拜见庄主齐玄,敢请哪一位通报一下。”

  正是人的名,树的影,邓小龙大名赫赫,江湖上谁不知道?

  一个汉子“呀”一声,连忙回礼道:“原来是邓大镖头驾到!咱们正是万柳庄的人,只是您老来得不巧,庄主卧病了几天,昨天才痊,今晨却出门散心去了。您老请到庄里待茶吧……”一面说着,一面上来替他牵马。

  钟荃也下了马,站在后面。

  邓小龙“啊”了一声,喃喃道:“那就真的太不巧了!”跟着做个手势,阻止那人牵马,含笑道:“谢谢你的盛意。邓某因有点事,经过这儿,特地来拜望贵庄主。既然齐庄主出门去了,邓某便不进庄打扰啦!”那些人还拳拳邀他们进庄憩息一下,但被邓小龙婉谢了。

  两人向回路而驰,邓小龙在马上大声道:“我们这就回洛阳去。那万柳庄定是发生过什么事,而且齐庄主匆匆出门,也必另有内情。”

  钟荃诧问道:“师兄何所见而云呢?小弟并未觉出有异。”

  “你想想看,如今田事并不空闲,这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闲坐在桥头上干么?多半是在戒备着什么!”

  钟荃连连点头,他又道:“我们回到洛阳,大概京里不久便有回音,你担心的那位徐真真和宝剑,总有个下落了,愚兄失镖之事,并不忙在一时。”

  钟荃忽然道:“假如劫镖的陆丹,老是藏起来,师兄你怎么办呢?”

  邓小龙自信地微笑一下,道:“我有什么好急的?若她沉得住气,不将赃物交回来,我何以沉不住气?就挨下去好了。不过,我并非就此坐着干等,仍然出全力查踩线索。若不是她干的,总会给我摸到线索头绪。如是她干的,她焉能一声不响,就此吞没那箱珠宝?师弟你说是么?至于那姓潘的,反正他没劫到手,我们不必理他。但以我推测,他也必是明查暗访,找寻那先得手的劫镖人。是以我已命人泄露风声,将失镖情形传出江湖,使他有线索可寻。一方面又散布风声,说是峨嵋派人所干的。这样,料那峨嵋派也坐不安稳,必定派人查究此事。”

  钟荃听了他的办法,不觉心中叫绝,但不知怎的,暗中却为陆丹担点心事。可是他一点也无能为力,甚至将来水落石出,和陆丹碰面之时,恐怕非要自己和她动手不行。

  他忽然问道:“师兄,前天我冒雨和那位薛姑娘动手之时,她使的可不是华山剑法,而且那柄剑形式古雅,发出青光,不知是什么剑和剑法?那柄剑……”

  他拖长声音,想了一下,继续道:“那柄剑除了颜色之外,长短形式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啊,是了,就像那天在兴教寺后的石洞中,那怪人潘自达的金剑形式彷佛……”

  邓小龙咿唔一声,道:“她却真像桑姑姑,奇怪……啊!你说什么?”

  钟荃只好又把才纔的话复述一遍,但不等邓小龙回答,已经问道:“你说谁像桑姑姑呀?是那位薛姑娘么?小弟却一点也不觉得……”他心上现出桑姥的形相,那是个清癯而温和的中年妇人,一点也寻不出薛恨儿那种青春四射和俏丽绝俗的影子。

  邓小龙道:“我二十年前见过桑姑姑,她那时真似如今的薛姑娘,只没有那颀长的身量,和那种弱不禁风的样子。”他的话题一转,道:“但是昨天你为什么不当面相询呢?”

  “她讨厌我!”钟荃率直地答:“我瞧得出来,所以我不跟她说话。”

  “哦,我倒没有觉察到。”他答:“不过我知道像她这种女孩子,往往会有一种冷漠的性格,对于不投缘的人,常常表现出冷淡的态度,你别放在心上。”

  钟荃笑一下,道:“她对我怎样,我并不摆在心里。倒是桑姑姑说过,她会亲自参与这次剑会,这……岂不是令我十分为难?我该怎么办呢?”

  邓小龙点头道:“师弟所虑极是,我当时也有这个虑念。不过,你此刻仍未需为难。倘若你的宝剑出了岔子,求不到手,恐怕很难和武当的玄机子争一日之长短。既然桑姑姑亲自出手,她定有克制玄机子的把握,这四大剑派的第一把交椅,再不会落在武当手上。即使你代表昆仑去应应景,输给桑姑姑一招半式,也不致有辱师门,各位长老也不致怪你,你以为对么?”

  钟荃沉吟一下,没有回答,心里可不赞同邓小龙的说法,因为他并不像邓小龙,把这剑会争霸之举,看得这么平淡。他自幼长大于昆仑,第一次奉命下山,便是要完成这艰巨的任务,争那天下第一之名。他知道虽然师父师伯等,对于名利之念,淡泊之极,可是这一次却甚是重视,另一方面,对自己也极为期许,将这重担一股脑儿给他独力担承。他是无论如何也得尽力做到,不能稍稍存有推诿责任的念头。

  他自从学得“拦江绝户剑”,经数日来体味操练,大有进境,配合起自己原有的昆仑剑法,直是妙不可言,是以暗中雄心万丈。昨天晚上,他一夜没有睡好,因为他想起日间在大悲庵交手的过程,悟出自己要不是心存怯念,忌惮对方乃是华山派掌门人万妙庵主的话,而能尽力施展出真功夫,大概经一番苦战之后,会占点上风。以万妙庵主尚且如是,那么别的人更不必再说了!是以在一夜之间,他许多观念都已有所改变,再也不以年纪、辈分和名望来推度一个人的实在功夫了。

  方才所说的为难,本意是说在礼貌上,似乎不应对一个有这等关系渊源的长辈互争雌雄,并非惧她武功厉害。可是这时听邓小龙的口风中,好像有点偏袒桑姥的意思,而且已假定了他定非玄机子之敌,倘若求不到宝剑的话,非让给桑姥出手不可,无异说他必定不及桑姥。

  他虽然雄心勃勃,有点不服气,但没有再说,却暗自盘算如何将“拦江绝户剑法”,练到和本身的昆仑剑法打成一片,将之融汇贯通。于是,即使得不到宝剑,也可以在百花洲的剑会上逐鹿盟主宝座,庶几不负诸位师长一番期望。

  这一来钟荃变成了有心人,有些念头便不再坦白说出来,但又不会打诳语,只好默不作声。

  两骑并驰,不日已到了洛阳。那洛阳乃是九朝都会,名胜古迹,文物风采,说之不尽。

  他们先在镖局下马,镖局中人,纷纷出迎。这时,四大镖头都均有事他去。要知做镖行的,最讲究是信用两字。万通镖局失镖之事,天下皆知,但邓小龙得到钟荃资助,开出一张三十万两的银票,毫无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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