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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进得这座真正的竹林内,穿行了不及两丈,但觉眼前光线渐暗,彷佛那本来已经够阴暗的天,更加阴暗,像是大风雨将到之前,那种天昏地暗的光景。

  钟荃迷头迷脑地跟着前面的影子,在这密密的竹林内,左穿有闪,偶尔碰着竹身,上面便洒坠大片水花,繁响如潮。

  邓小龙默默认定方向,在竹缝中穿走着,但觉眼前更加阴暗,不禁奇怪地停一下步,回头道:“师弟你看……咦?师弟……师弟……”他身后哪有钟荃人影?

  他回身搜索了大半丈,眼光被阴暗的竹影遮挡住。他压低声音,呼唤好几句,但没有回答,只有繁密连续的水滴响声,把他的叫唤声深深埋住。

  他收摄住心神,一手抚在额头上,一手却扶住一根竹身,“沙沙”连声,上面洒坠成片的水花,迎头淋下。

  他禁不住大力摇头,甩掉流在眼皮的水珠。但这一阵清冷的感觉,却令他灵机一动,皱眉想道:“方才我在山上看下来时,已发觉这庵后大片竹林,好像有点古怪。如今师弟走丢了,这四下光景更觉昏暗,而且此刻我连方向也给弄迷糊了!难道这便是按着兵书摆下的阵图么?”

  这么一想,不由得打个寒噤,又想道:“我即使知道是用竹树排列成的图,但我可丝毫不懂这些东西。现在怎样才能找到师弟,逃出这竹林呢?师弟恐怕比我更不懂,老是在摸索找寻,终会陷落在人家圈套中……”

  这时,他本能地去摸剑,摸个空,才记起一应东西都存放在山下昨夜投宿的人家处,连佩剑也没带上山来。自个儿在暗中叹口气,凝目去看那些竹树,发觉最小的也有碗口那么粗,竹身已经变成黑黝黝的暗青色,大概这座竹林的年纪,也在百年以上了。当下倒抽一口冷气,忖道:“即使有佩剑在手,也无法削断这么多的老竹而走出去呀!除非是削铁如泥的宝刀,但也得弄出极大响声,非引出全庵的尼姑来不可。”

  他左思右想,一面随步向前走去,差不多走三步便得从竹树疏处转折穿出。

  这样的走法当然不会快活,何况师弟失踪,四下光线越见暗淡,彷佛已到了暮夜之际光景。

  走得焦躁,猛可顿脚凌空而起。他这时已顾不得什么形迹败露,安心要飞纵上竹林顶,施展无上轻功,在林项逃出这竹林阵图,再作计较。

  当他的身形一穿两丈许,平空冲上之际,竹叶丛丛密密之中,忽然有什么东西把他的头顶绊住。邓小龙本来已是智计过人,加上十多年江湖闯荡的阅历,不觉叫声不妙,一伸手拉住一根竹梢,稳住身形,跟着另一手去托头上那物。

  这时,已响起一片清亮之极的铃声,在雨丝满天之中,远远飘散开去。他的手指果然抓住一片铁丝网,只因罩在繁密之极的竹叶中,故此无法事先看出。

  猛又传来一下清亮的铃声,向空中四面飘散。这一下铃响的来处,乃是在庵左那边,邓小龙料出必是钟荃摸索到那边,还找不到自己,于是也想蹿出了竹林之上,便也中了道儿,发出清亮的铃声。

  要知这一片细小的铁丝网,隐在繁密的竹叶中,离地最少也有两丈七八尺高,普通的江湖人,除非沿着竹身爬上来,决不能跃得这么高。但若是沿着竹身爬时,早就将上面的网铃机关触开,发出清亮的铃声了!

  邓小龙“哼”一声,猛然使出重手法,把大片丝网摘扯开,跟着扣住竹梢双手加点力,身形已如一缕轻烟,在铃声大响中,冒出竹林项。

  这时,但见眼前一亮,天色又回复入林前那种样子,虽然阴沉,但不至于那么暗黑。

  他提着一口气,在竹顶飞跃向庵左。可是只跃了大半丈远,便觉得淋湿了雨水的竹叶和末梢,极难借劲,自己已是练到“一苇渡江”那种程度的轻功,也觉得大为困难。这是因为这竹顶的叶子,既比平时软滑,而且还摇摆不定。他如想边走边看四周情势的话,那就非踏空掉下不可。但他又势不能只顾脚下而不看四面形势,是以甚是为难。

  猛听庵左那边长啸一声,清越入云,正是钟荃龙吟般的啸声,心中反而落实一点,急急踏枝而去。

  只走了三丈许远,觉前面竹叶已疏,大约是已走出那一圈特别绵密的竹林。

  下面传来一声叱喝,却是女性口音:“是什么人敢在我大悲庵乱闯?”

  他心中骇一跳,低头从枝叶隙下窥,只见下面站着两个灰衣女尼,手中都提着寒光闪闪的利剑。还可以看出剑把上垂下的黄丝绦结,不住地摇摆,似是刚刚赶到。另一个女尼左手捏着剑诀,向他指着又叱问一声。

  他抬目一瞥,大片竹林伸延到身边,雨丝蒙蒙中,瞧不见有什么动静。心中极快地忖道:“我得抢着把话交代清楚,以免师弟那边被迫不过而动手,事情可就闹大了。以我的身份,带着师弟到华山求见桑姑姑,闹出不好听的事情,要是传出江湖,我的面子往什么地方放?”于是飘身而下,身法之轻灵美妙,恰像飞絮坠地。

  两个女尼一跃退开几步,候得邓小龙身形着地。便立刻抢步而前,左面那个年约五旬左右,举剑指着他道:“你是不是早先因病入庵的两人之一?那边的人大概是同伴吧?”

  邓小龙张手道:“在下正是早先扰渎贵庵的邓小龙。在下可没有带着兵器,两位师父请勿误会。”

  另一个较为年轻一点的尼姑,但也在四旬之间,她道:“废话少说,你这会已惊动了庵主,若是知机的,趁早转身倒翦双臂,让我们缚住解往谒见庵主发落。若是倚恃识得几手武功,妄想闯走,可别怪我们出家人手下不留情!你道华山大悲庵是随便出入的么?”

  邓小龙愣一下,道:“在下虽然艺业未精,不敢自比名家,但在江湖上也薄具声誉,照师父们所说的办法,可教邓某进退两难。况且,邓某在镖行混了十多年,耳朵不算不灵,却未曾听说过大悲庵这规矩。敢是师父们恼了在下兄弟屡次扰渎,故意立下难题。再说,邓某虽然……”

  他还想往下说,那个四旬上下的女尼“呸”一声,尖声道:“莫说你是保镖的,就是朝廷的官,我大悲庵也不容撒野。你到底是束手就缚,还是要走个三招两式,才肯甘心?但只要你一动手,规矩是破去全身武功,才能放出庵去。快说……”

  邓小龙真想不出这大悲庵的女尼,何以会忽然之间,变得这么咄咄逼人,简直近于野蛮。闪目一觑,两个女尼面上都带出十分坚决的神情。心中记起自己曾提过要见桑姑姑之事,莫非这大悲庵中诸尼和桑姑姑真个结下不可解之仇?这么一想,益发动了疑心,觉得自己方才推测桑姑姑被囚的想法,并非胡乱臆度。

  他眉头轻皱,已决定应付之方,当下凛然道:“在下邓小龙,求见华山前辈桑姥,请师父们确实示知,究竟能见与否?”他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干脆非常。

  两个女尼似乎料不到他忽然问出这话题,互相对望一眼,那年纪较老的尼姑“哼”了一声,另一个立刻转眸凝瞪,也哼一声,才道:“好得很,你先赢了我们再说罢!”

  邓小龙摊一摊双手,正要说话,眼前寒光一闪,金刃劈风之声急袭而至。他立即伸手一抄,将倒飞撞来的宝剑抄住。原来是对面那较老的尼姑甩出自己的剑给他。

  华山原是以剑法驰名武林,尤其这大悲庵中,全是女尼,平日在拳掌上用功,因为她们究竟不便和男人们抡拳动足,是以都一味在剑上痛下苦功。这时宁肯因不失名家正派的风度,而借剑给敌人,也不肯空手过招。

  邓小龙肚中道:“要是我不是使剑的,可不吃了哑巴亏?这还算不得公平。”

  对面那四旬左右的女尼,手中利剑一起,脚下旋风般欺近来,手中剑已自一式“春云乍展”,剑尖挟着一缕寒风,直奔左肋。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邓小龙一看对方步法出手,心眼神浑然一体,剑尖吐出,既轻灵翔动而又准确非常。认得这一式,正是华山六合剑法中的妙着。

  当年华山木女桑清所教他的剑法,比之铁手书生何浩所得的昆仑剑法,可多上许多。那华山镇山的“六合剑法”,其中的绝妙招数,邓小龙多半学会,并且能够回环变化运用。

  他以本身精纯厚重的功力,驾驭两派剑法,久已深有成就。这时见对方出手,乃是“春云乍展”之式,这一着急刺左肋穴道,自己非闪避招架不可,但只要一动剑而摸不到要点,对方的六合剑法便能源源使出,猛攻不休。

  他觉得不应该用华山剑法,去破解对方这一招。当下一式“飞龙回天”的变招,身形倏然倒拔而起,恰好让过敌人一剑。

  那女尼一招不中,连环再上,一下子占住邓小龙下方位,静等邓小龙身形下落。她未尝不知对方是把高手,只看对方早先在竹林顶踏叶而驰的轻功,以及现在避过一剑的潇洒身法,已令她全神贯注,如逢大敌了。

  邓小龙见敌人已欺到脚下,手中擎剑待敌的那架式,已知要用什么招数等攻自己,更不怠慢,上半身猛然一倾,仍是“飞龙回天”之式,却见他的身形,忽然向前溜射了半丈,然后飘飘落地。

  他们两下的动作,原是一气呵成,那女尼刚抢身过去,邓小龙已掠空飞来,飘然落地。

  这一招乃是名闻天下的昆仑无上心法“云龙大八式”中三天式之一,其奥妙处直是出人意表,尤其是在空中改变方向飞行这一手,更是无法预测的妙着。

  那女尼等个空,清叱一声,脚下如风,疾扑回来,手中宝剑起处,精光一缕,掠面生寒,剑尖似实还虚,不攻上盘,却刺腰腹之间,左手剑诀乘隙蹈虚,疾点敌人右臂“曲地穴”。这一下剑指齐施,等如连攻三招,而这女尼出手之狠准,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的是华山派中一等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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