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千幻录(19)_司马翎

一九

　　我们知道第一场是比赛弈棋，当下放心不少，因为我们知道老禅师浸淫此道数十年，已故的木尊者师兄，初人沙门之时，已有高手之称，后来知道老禅师常日在藏经阁玩味棋经，便和老禅师对弈。第一局由对子让目，全先，一直饶到九子，这时才能和老禅师旗鼓相当，可以想见老禅师已是大国手以上的功力。

　　这一场棋赛，只有木尊者师兄随侍，七日七夜之后，他出来告诉我们说，棋赛定为三局，二败一胜，这时已下完两局，各胜一局，都是分先者胜，可见得他们功力相若，先着的可操胜券。

　　木尊者师兄说完，取了一些斋点香茗，匆匆进精舍去，不久又走出来，说是老禅师以猜先之法，取到先着之权──猜先即以射子法猜先，由一人手中随便抓起若干棋子，捏在掌心，由另一人猜那些棋子是单数抑双数，猜中者先着──这场棋赛大概老禅师稳胜了。

　　果然三日夜后，棋赛结果，老禅师且是‘中盘胜’，即是不必计算结果，下至中局便赢了。据说这是因为瘟煞魔君朱五绝没有老禅师的涵养定力，浮躁致败。

　　这第一场棋赛，足足花了十日十夜。老禅师仍然是气定神闲的老样子，那魔君虽然精神一样大，但在一些小动作中，不时显出妄躁不耐，而且那双精光炯炯的眼睛中，不时流露出凶煞骇人的光芒。

　　老禅师当下十分严重地告诉我们说，他与魔君订下的赌注非同小可，乃是以本寺所有弟子的性命作本钱，只博他从此洗手江湖，不再残杀生灵。我们听到这样赌注，吓得一齐愣住。

　　老禅师道：‘幸而第一场赢了，大致不会有其他意外。下一场立即要开始，老僧因第一场胜了，故此有权选择比赛之法，老僧决定用这副修持了一甲子的躯体，作那二十年诸魔侵体的漫长斗争。你们在这二十年中小心对待那魔君，他要什么便给什么，不可违拗。二十年后的今日，你们白眉师兄将会来本寺，代表老僧与那魔君比赛第三场武功。’

　　这时我们知道的，便是老禅师要用佛家大神通，留下不坏金身，和那魔君比赛，只不知怎样一个比赛法。但即是说他老人家今日立即灭度西归，于是我们一时之间，心头说不出是股什么滋味。

　　老禅师嘱咐后事，指派金尊者师兄继本寺主持之位，并且留下一封柬帖给白眉师兄。

　　我们当时又忧虑到倘若二十年后，白眉师兄你若没有来，岂不是本寺浩劫临头，便将此意说了。老禅师道：‘左右光月头陀和老僧费了无尽心力，推算出前因后果，此事决无错误！’

　　我们虽然还有些惴惴不安，但既是老禅师这样说法，便不好再提，哪知土尊者师弟仍然追问不休。

　　老禅师微笑道：‘数十年后一段公案，又种因在此时了。

　　尔等难道不知左右光月头陀，独得瑜珈三密之传，练就无上天眼通？加上老僧静中明见，所推算之事，焉能有错？好吧，就依了你……老僧静室中，墙角靠着一根竹杖，上面系着一个锦囊，乃是头陀遗下的，你们可去拆阅。’他歇一下，微微摇头道：‘果然落在头陀算中，不怪他放心归去了。’

　　我们这时也不知道这一场比赛怎样是胜怎样是负，而且直至现在，我们还不知这场比赛进行时，是个怎样的情形。因为老禅师吩咐全寺从午时起，便要远出寺外，隔一个时辰才准回来。

　　我们都遵照遗命而行，只有水尊者师兄和木尊者师兄，在比赛开始几个月后，先是木尊者师兄，潜回寺中，等我们回寺时，见他已经坐化在藏经阁上，通体没有半点伤痕。

　　第二天水尊者师兄不听我们劝阻，留在寺中，等到我们回去，寺中四处找他不着，终于在几天之后，在十里外的一个小河谷中，发现他的尸体。他的死状惨极了，全身衣服破碎不说，而且血肉模糊，肢体不全。

　　起先我们以为是那魔君下的毒手，后来细细检验思考，却是水尊者师兄自己在岩石上弄成这个样子，可以想见当时他身体内是如何痛苦难受，才会自残肢体，藉以暂时减轻体内痛苦。我们又推忖他是赶快来找寻我们，却因精神迷乱，走错方向。

　　有一点忘掉告诉师兄的，便是这场比赛开始第一天，本寺历代豢养的朱顶白鹤群，因为老禅师没有吩咐在那时辰内带走，故此第一日我们回寺时，那些白鹤全都倒地毙命，浑身上下也全没半点伤痕，宛如后来木尊者师兄的情形无异。自此之后，我们都不敢在午时之内返寺。

　　其时，我们商量了好几次，即是为了光月头陀遗下的锦囊。这锦囊中留下种植紫檀竹的方法，还有两件宝物，一件是天竺异宝“镇水珠”，此珠功用便是可以克制那“万钧灵泉”的特殊水性，引到寺中来，灌溉那些紫檀竹。另外一件便是“九天兰实”的种子，这粒种子需要紫檀竹节内的水珠才养得活，等到结实之时，给人服下了，立刻能够炼成先天真气，稳可以赢得瘟煞魔君朱五绝的罡气了。可是一来九天兰结实时只有一粒，二来不知多少年工夫才能结实，故此我主张派人上昆仑禀知师兄，请师兄尽力预备。

　　但土师弟却一力主张种竹养兰，预下一条稳妥的后路。他却不考虑左右光月头陀另外还有一个锦囊，说是服得九天兰实的人，要照他锦囊中的话，为他了却一桩公案。我们怎知那是什么公案？如其是佛门弟子不便做的，岂不为难？不过到底是接纳了土师弟的意见，故此师兄所见的紫檀竹林，便是为了那株九天兰而种植的。

　　至今一晃二十年，那株兰草只长了尺许高，没有半丝结实的征兆。若不是白眉师兄你及时来到，恐怕本寺所有的僧众，都不免那魔君毒手了。”

　　白眉和尚这才知道了大概情形，点头道：“原来老禅师甘心以法体试魔，忍受二十年无量苦难，为的是缠住这魔君，不让他多残杀生灵，正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绝大德愿，足使我等后辈，闻风景从。以我愚见，那魔君用外门‘琴音蚀坚’的功夫，二十年来，用尽无穷心力，熬得头发也灰白了，可以想见他本身煎焚之苦了。因为凡是炼成罡气功夫的人，一定能够返老为童，脱白长黑。故此那魔君之苦，可以想见。适才晋房参谒时，老禅师法体，已被那魔君摧毁，真不解以老禅师的修持功行，那金刚不坏之身，何以会被这种外门功夫所毁？这事真奇怪……”

　　三位尊者都做声不得，面上同时露出悯悼之容，良久，金尊者道：“敢问白眉师兄，关于木水两位师弟，为何死状不一？而且因何致死？”

　　白眉和尚道：“他们同是被那魔君的琴音，招来诸天阴魔暗袭，本身实力不足与之抗衡而致丧身。但为何死状不一，则不得而知，大约是所操之琴曲不同，故此阴魔各异吧？让我想想看……”

　　他沉思半晌，金尊者此时从身上摸出一封柬帖，双手捧着。

　　白眉老和尚忽道：“我想起来了，古代琴曲有所谓九操十二引，佚传已久，莫非那魔君所奏的，便是……”他忽地住口，眼光定住在金尊者手上的柬帖。

　　金尊者忙道：“白眉师兄，这封柬帖，正是老禅师二十年前留给师兄的。”

　　白眉和尚恭敬地接过柬帖，拆开来看。

　　三位尊者站在一旁，屏息等待，火尊者像想起了什么事，露出不安的样子。

　　白眉和尚很快便看完尊胜老禅师遗下的柬帖，当下向老禅师遗体所在的房间，行了一礼。

　　火尊者问道：“白眉师兄，是不是那魔君已入过老禅师的房间？”

　　白眉和尚道：“他？他决不能这样做，否则早就声明了。”

　　“那么他怎得知老禅师的不朽金身变成怎样的情形？”

　　“火尊者问得好。他施展琴音蚀坚的功夫时，心神已与琴音合一，故此能够觉察一切因琴音而变化的现象。”

　　他回答了火尊者的疑问，便微微举起手中的柬帖，三位尊者知道他必是要将老禅师遗言说出来，禁不住都用渴望的眼光，瞧着这位昆仑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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