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千幻录(17)_司马翎

一七

　　他的话说完，四人刚好走到红莲精舍。进得院子，只见当中是个小厅，左右各一间房间，由一条走廊相接起来。右面的房间，门窗紧闭，廊外摆着一张矮脚长几，几上一张古琴，琴前一个古铜汉鼎，此刻尚热着香，烟气袅袅升上来，直到三尺多高，才向四空散开。几后的地上，摆着一个大蒲团。那蒲团怕有五寸厚，却见其上深深印着趺坐的痕迹，只差那么分许厚便磨穿了。左面的房间却大大敞开门窗，里面一目了然，除了一张木床之外，甚么都没有。

　　金尊者指点道：“左边那房便是魔君所住，右边这一间，便是老禅师法体所庙。”

　　白眉和尚连忙合掌膜拜，再由他们带到房门，金尊者道：“这门已关住二十年，未曾开过，门上都布满了尘埃，只怕房内也是尘堆网结。老师遗命不得擅开门窗，故此无法打扫。”

　　他举掌慢慢一推，那门“呀”地开了。四人鱼贯而入，但觉香气氤氲，浓郁扑鼻。白眉和尚乃是童身得道，练就极佳目力，夜能见物，何况房门已开，立刻看到房内正中靠墙处，摆着一张禅榻，一个黄衣老僧，趺坐其上，垂眉阖目，竟是入定神气。

　　这房内一无陈设，空荡荡的，却是一尘不染，极为干净。金尊者首先跪倒参拜，其余三人也跪倒行礼。三位尊者拜完抬头，只见尊胜老禅师遗容如故，恰似生时入定光景。饶他三位都是得道高僧，这刻竟禁不住滴下泪珠。

　　白眉和尚心中钦佩已极，忖道：“老禅师一代高僧，竟修成金刚不坏身无上正果，自后千百年，肉身长受香花礼供，宁非当世异数盛事？”一面想着，一面细看老禅师佛体法相。

　　房中烟气香霞氤氲中，忽地四下流转，原来从房门吹入微风。白眉和尚两道雪白的长眉倏然斜竖，大袖向后轻拂。

　　三位尊者想起老禅师数十年亲自教化，一时流于衷心，追思怀慕。良久，方才立起身，金尊者自语道：“房间光线太暗，待我开了窗户……”

　　白眉和尚阻止他道：“师兄暂勿开窗，且出房间说话。”

　　三位尊者同时觉得白眉和尚之言，甚是奇怪，但仍然顺从地退出房间。

　　白眉和尚走在最后，金尊者在前面，忽然想停步多瞧禅师一眼，猛觉一股潜力挡在身后，使他停不得脚步，心中方一诧怪，白眉和尚已把房门关住。

　　四人站在廊上那琴几旁边，白眉和尚道：“金师兄莫怪，方才实是愚弟以佛家般若大能力封住房门，以致冒犯法驾。”

　　三位尊者瞠目望住他，白眉和尚没有立即解释，却用力嗅了一下，道：“这古鼎发出的香气，竟和房中的味道一样！”

　　土尊者道：“这鼎香和古琴都是魔君的，二十年来，他每日在午时起弹奏，最少也弹上大半个时辰。”

　　白眉和尚矍然点头道：“我明白了……”

　　火尊者接口道：“师兄请看蒲团。”

　　白眉和尚低头一瞧，发觉蒲团上的深痕。

　　“这蒲团乃是愚弟费许多气力，采得星海宿特有的千年草编织而成。那千年草不但稀少，而且坚韧无比，刀剑难断，要用重手法才能摘断。按理说用上三数百年，还不致朽坏，哪知这魔君每日只坐这么一个时辰弹琴，用上一年，便成了这个样子，算起来已织了二十个。”

　　白眉和尚不觉惊叹一声，心头微凛，忖道：“这魔君定是在奏琴时，不知不觉间罡气运布全身，故此有这现象。可见得他已能把罡气在全身任何部位发出，这一层境界我仍未练到，比武之事……”

　　他的思路忽又转了方向：“前几天和智军大师比武时，为了免得惊世骇俗，诟谇佛门，故此不曾使用般若大能力，纯以平生武学取胜三着，即今看来，这般若大能力怕仍未敌那魔君哩！”

　　他的眼光扫过那面古琴，忍不住捧起来观看。

　　金尊者忙警告道：“师兄须要小心，那琴古怪得很，似乎具有邪魔威力。”

　　白眉和尚摇摇头，道：“师兄们请看，这琴上龟纹隐隐，颜色苍古，乃是汉虞士玄高遗宝，名唤玄夫琴，即是龟琴之义。相传玄高在隐雨岩控鲤上天，得道成仙。这张琴真是价值连城，千古异宝，想不到落在他的手上。”

　　火尊者正想说什么，白眉和尚已问道：“究竟这瘟煞魔君朱五绝何以会长住本寺，而且廿年来，每日以一个时辰苦功，用外门琴音蚀坚的功夫，伤害老禅师法体？还请师兄们见示。”

　　三位尊者同时大吃一惊，金尊者道：“他用琴音伤害老禅师法体？怪不得两位师弟……”这位尊者虽是修行功深，这刻也禁不住声音微哑，又惊又怒。

　　白眉和尚点点头，劝慰道：“师兄们切勿悲苦，一切自来皆属定数。请师兄从速将内情示告，以便应付那魔君为要。”

　　火尊者首先答道：“师兄之言有理，可是金师兄平生最尊敬老禅师和友爱同门，一时怕难恢复平静，不如由愚弟僭言。”

　　金尊者点头同意，火尊者道：“说起二十年前的事，真是奇诡惊人。自从左右光月头陀走后，隔了三天，这魔君便来到山门。

　　那时他可不像现在这样子，头发一点也不灰白，颊下也没有半根须，相貌甚是堂皇威武。他骑住那匹雄骏的花马，鞍边挂着那柄乌黑长弓，鞍后横搁着这面古琴，一直闯入山门之内。

　　那时正是巳午之交，禅师在巳刻之时，已站在大殿前伫立候着，并且命全寺僧众，都不得到寺前来，只有我们师兄弟五人，侍立在老禅师身后。

　　那魔君闯进来之后，也不见跨腿提足，便站在地上，瞧也不瞧我们一眼，径自伸臂离着那石香炉三四尺之间，一下子捧将起来，腾腾走到山门，堵在那门边，便是适才师兄你见到那样子，一直搁到现在。

　　老禅师等他回身走来，便朗声道：‘老僧已恭候施主大驾多时，请施主到殿内待茶。’

　　那魔君这时才举眼瞧瞧老禅师，面上掠过一丝疑惑神色，但立刻便消失了。又冷冷地扫视我们一眼，那眼光寒冷锐利之极。他道：‘老和尚你既等候我来，那么去把那石香炉搬回来吧。’

　　老禅师微笑道：‘这种功夫，老和尚筋骨已朽，血气已衰，更加不能办到。’

　　瘟煞魔君朱五绝哈哈一笑，道：‘那么你也知道我是谁了？’

　　老禅师点点头，道：‘施主请看，老僧不是照施主平日的规矩，全寺僧徒，都不得擅自出入，只等施主吩咐。’

　　那魔君笑道：‘老和尚倒是乖巧，敢是怕我赖着不走么？这儿地方可真幽静可爱，我却想住长久点呢！’

　　老禅师道：‘施主尽管住下，二十年也无妨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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