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司马翎 > 剑气千幻录 | 上页 下页


  钟荃连忙谦逊,一方面也极为喜欢章端巴的爽直坦白,推想到那智军大师必定也是公正不私的长者,心中十分钦佩,形于言表。章端巴已认定他十分老实,知是真心钦佩之言,心怀也甚舒畅。

  其实章端巴却不知道当年白眉老和尚还未曾参透“云龙大八式”的奥妙,但功力火候已达超凡入圣的地步,故此那时的身法和手法,还有许多破绽,仅凭功力见胜一筹。及至后来参透了“云龙大八式”,传授给钟荃,真是奥妙无匹,章端巴的“无常掌法”,仍然无法克制,结果仍然败阵。

  钟荃追问章端巴知不知道白眉和尚借剑的用途,章端巴也不知道。两人越谈越投机,说着说着,不觉已到了二更时分,钟荃连忙辞别回房安歇。

  一宿无话,翌晨钟荃照例先去谒见师父。进了方丈静室,只见当中坐着白眉老和尚,左首是师父普荷上人,右边还有个面白鼻挺,剑眉虎目的中年和尚,认得是师叔大惠禅师,也是本门一流高手,连忙依次行礼。

  普荷上人望了白眉和尚一眼,才慈祥地道:“荃儿,如今本派发生一件重要的事,必须你独力去担负,不知你是否有这种信心和毅力去担承?”

  钟荃不假思索地答道:“只要师父有命,徒弟一定尽心尽力去做,决不会畏艰怕难。请师父示下。”

  普荷上人微微颔首,又看了白眉老和尚一眼。

  白眉老和尚道:“三弟,你去外室陪住智军大师的高足,这儿的事有我和二弟便够了!”

  大惠禅师应了一声,离座走出静室。普荷上人这才道:“荃儿,你仔细听着,为师今天便要遣你下山,为本派争点面子。你先到喀什噶尔,想法子买到存在波斯人那里的高王剑,之后转赴后藏萨迦寺谒见智军大师,换取那柄玄武剑。若是智军大师已解通剑上诀文,而又肯传授于你,则你可留居萨迦寺,研习剑术,由你自己融会本门心法,创新取长。直到明年夏天,便须立刻动身入关,以便在中秋之夕,抵达江西南昌府东湖的百花洲,赴那天下四大剑派斗剑之会。若果智军大师没有命你留下,你便即速返回昆仑,以便由师伯传授。”

  钟荃不禁听得呆了,正想询问一些话,却听师父继续道:“为师此时一发将四大剑派斗剑之会的事情告诉你,以免你狐疑不安,分了练剑的心。”

  当下普荷上人续道:“这斗剑之会原因,始于清朝雍正皇帝死后那一年,那时武林中许多心存明室的侠士,各自邀了各派名手,入京图事,到艰苦成事之后,忽然内讧起来。这是因为四大剑派,即是昆仑、峨嵋、武当、华山等门下弟子,各自矜夸本门剑术,便相约斗剑,决定盟主谁属。这件事一直酝酿了许多年,才由那些门下弟子私下举行,四派的长老并不大知道。剑会过后,死伤了十几人,各派都有,全部结下仇怨,各自回山禀报经过情形。这时武当的名手玄机子得知此事,他脾气最是乖僻,具名邀约各派长老,到百花洲正式剑会,要打出四大剑派的盟主来。

  那时距今二十年前,你师叔大惠那时仍是俗家子弟,跃然参加。这次剑会中四大剑派的人不多不少,只到了四个,那便是峨嵋名宿‘摩云剑客’陆平、华山‘木女’桑清、我们昆仑的‘铁手书生’何浩,即是你师叔大惠禅师、以及武当的玄机子四人。比剑的人虽少,但闻风而来的武林人物,却不下数百人,直把百花洲都挤满了。那晚正是中秋佳节,天上的明月和东湖周围的花灯,都被那冲霄剑气掩得失色……”

  这一次斗剑,关系到二十年后的无尽恩怨,因此作者必须补叙一章。

  原来在那天晚上,正是中秋佳节,南昌府城内,平空加添许多热闹。大大小小的旅馆客栈,都住满了人,僧道俗都有了,形形色色各自不同,但全系雄纠纠气昂昂之辈,一望而知是武林中人。

  铁手书生何浩文诌诌地踏着月色,走向东湖。但见家家户户都悬着彩灯,高燃香烛,还有满桌供着瓜果糕饼拜月果品。他悠闲地走着,却发觉有不少人和他同路,心知那些人也是参观剑会的,不觉暗中微笑一下,十分自信地漫步而去。

  来到东湖边,明亮的圆月光辉笼罩下,湖水宛如织结住极大一片银色光粼,使人有时错觉到以为可以从上面走过。

  何浩放眼四望,只见沿岸都有人影。他常年奔走江湖,认识的人太多,为了免得客套寒暄,便沿着湖畔走去,打算找个僻静的地方渡湖。

  大约走了半里远,忽见一艘小船正好解缆划出去,船上除了一个划船的,当中只坐着一个人。

  这刻他已知道今晚人太多,找船渡湖到百花洲去,可不是件易事,连忙叫唤道:“喂,那小船等一等……”一面加紧脚步,走到湖边。

  只见那小船缓缓划出去,没有半声回答。铁手书生何浩鼻孔中哼一声,脚顿处,身形划空而起。

  操桨的舟子回头瞥见,吃惊地“啊”了一声,声音未歇,何浩已稳稳落在船尾舟子身旁,那小船只微微下沉了少许,若是大意时,连这少许的晃动也不能觉察。

  船中坐着的人,虽听到舟子惊呼之声,但动也不动。在满湖银光掩映中,何浩瞧着那人背影,敢情那人是个女性,长长的头发,一直软软披垂到肩上。他这时才知道舟子不理会他的缘故。人家一个堂客趁着月色游湖,当然不肯附载其他男客。

  那舟子这时看清楚来人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那神情也不像要向他怪责寻事,便放了心。搭讪道:“相公也是到百花洲去瞧热闹的么?今晚人多得紧,这位姑娘也是趁热闹去呢!”

  船中的人蓦然扭转身躯,小船剧烈地摇晃一下。何浩本来站在船舷边,这时猝不及防,连忙反手勾一下舟子的肩头,差点没掉向湖中。那舟子吃他借力一勾,站不稳脚,仆向船边。

  那女人吃吃一笑,声音就像银铃般清脆好听,何浩这时把她看个清楚,不觉怔了一下,发作不得。她没有看他,忽然收敛了笑容,严厉地斥道:“我早吩咐过你不要多嘴,什么话都别说!哼,莫非你以为姑娘说得出做不到么?”

  那舟子哆嗦一下,没有做声。

  何浩记得连这一次,一共遇见这美丽而奇怪的少女三次。第一次是在前两天的九宫山下大道上遇见,那时她骑着一匹白马,弛缰缓辔地跟在他的后面,走了大半天。他本是徒步而行,因此免不了三番四次回头去瞧这个耐心的骑士,凑巧的是每次扭头回顾之时,她也正好用那双锐利的俏眼盯着他。

  铁手书生何浩虽然惯走江湖,见识极广,却也不敢和她对瞧,很快便回过头来。一直等到那匹白马不耐烦地长嘶,这才听得马蹄骤急之声,“哗啦啦”地卷过他身旁,他凝目看时,似乎看见她在烟尘中回头向他笑着,飘送来几声银铃似的笑声。他起先本被她跟得很不自在,觉得十分古怪,可是现在她飞驰而逝之后,蓦然像是失落了什么东西似的,一样觉得很不自在。这种古怪的感觉,一直到晚上投宿之时,才像向晚的春光,在无法挽留的惋惜中悄悄地远逝。

  到了昨天中午时分,他顺脚走向一家饭馆,踏进门时,正好看见她袅娜地走出来。四目相投,她轻轻地笑一下,声音虽然很低。但仍然像银铃那般清冷悦耳。他自己也不知怎地,立刻不好意思地垂下目光。

  她一径擦过他走出门外,何浩蓦地转身,发愣地注视着她窈窕的背影。只见她一直走到系马木栏处,那儿有几个汉子蹲坐在周围。她走到那匹白马旁边,伸手温柔地抚摸那匹马的颈鬃。

  一个汉子大声道:“喝,好雄壮的马……”又有人接嘴嚷道:“这雌儿可比马儿漂亮得多啦!我要是能够和她……”

  她倏然回头向那些人瞥了一眼,几个汉子同时张大嘴巴哈哈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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