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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九


  雷世雄心中嗟嘆一聲,忖道:「假如師父不是分散心思和力量去對付這些人的話,我們獨尊山莊,也許不至於變成今日這等局面了。」

  他自己不敢說出這話,仍然保持專注的神情傾聽。嚴無畏道:「奇怪得很,為師居然也沒有殺死她,只把她武功廢了,派往京師貶為侍婢算了。」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也許是這三年的養傷,使我心腸變軟。而我也在想,任是蓋世英雄,也敵不過歲月和命運這兩大對手。為師多年以來,事事順手,那是運氣在我這邊,而且,瞻望前途,年富力強,縱然失敗,還可捲土重來。可是,如今運氣已失,又復年老位尊,一旦挫跌,就沒有時間從頭攀爬了!此所以古往今來,多少叱吒風雲,赫赫當世之士,後來忽然傾敗,便沉倫到底,莫之能興的道理。」

  他說出饒有哲理的一席話,直聽得雷世雄、宗旋二人,沉哀感慨,熱淚灑襟不能自止。他們已從師父的話中,聽出他已具有必敗的危機,而最可怕的還是他已失去信心,亦不耐煩從頭做起,正如楚霸王一般,自稱:「無面目見江東父老」。以楚霸王這等一代雄才,蓋世霸主,大敗之餘,尚且心灰意冷,懶得從頭再行掙扎。則世間芸芸眾生,晚年潦倒時,完全失去信心,更不足怪了。

  嚴無畏又道:「世雄你卻不妨到京師去,把她贖出娶為妻室。她雖然不會是太好的妻子,但她稟賦甚佳,又通曉邪功魅劍,將來你們的兒子,資質一定是上乘之選,或者可以再創『獨尊門』,完成為師的心願。至於為師,必須留在此地,以使端木芙全力貫注我身,你才走得掉。」

  這時候他已經是在安排後事,一代魔王,至此氣數已經告終。這是雷、宗二人都敢肯定的事,因而不勝悲惻感慨。

  外面的警訊不斷傳來,嚴無畏非常堅決的攆走了雷、宗二人之後,攜杖而出,由陰陽二將隨侍,開始佈置。

  端木芙果然念著孟夫人指引的功勞,所以連宗旋一併縱走,因為她從寺中敵方的移動佈置,以及在氣勢上,已確知嚴無畏在寺內。

  因此,她果真全神貫注,全然沒有想到雷世雄也從地道中溜掉了。那座古寺四方八面都是人影,幾路人馬合起來,多達千餘。把古寺重重圍起,鳥獸也難通過。

  羅廷玉處境頗為尷尬,因為他本是率領天下英雄,向獨尊山莊嚴無畏算帳的人。可是目下被端木芙這一插入,由於她的血海深仇,加以她擅長行軍佈陣,智名蓋世,指揮之權,不但在她手中,連他也反倒得聽她的話了!這等情形,當然會惹起閒話。

  但羅廷玉無論在私情上,以及在公理上,也不能搗端木芙的蛋,更不能塌她的台。這就使他覺得很是為難了,何況他的部屬,已對端木芙的越權大為不滿,認為她不但為了私仇,更有利用這個機會,躍登領袖天下武林的野心。因此,他們都製造出不服調度的情形了。

  這刻已揮軍圍敵,最重要的莫過於指揮權責統一,須得如臂使指,方能靈活調度,一舉殲敵。

  要知獨尊山莊除了嚴無畏之外,尚有許多巨奸大惡,皆在必誅之列,如若有些逃走了,必將荼毒江湖,遺害武林。這時候大家不會怪端木芙,定會把譴責之辭,統統推到羅廷玉身上。

  楊師道對此等情形,自是知之甚稔。但空自憂心忡忡,卻毫無辦法。尤其是今日會剿嚴無畏之事,已在眉睫,只要有一路人馬不肯全力合作,便有轉勝為敗之虞,他左思右想之下,便向羅廷玉獻計,要他去與秦霜波商量辦法。羅廷玉雖然認為無用,但經不起楊師道再三勸駕,只好拉了秦霜波,到一旁說話。

  秦霜波自然早已察覺這等情形,因此不必羅廷玉多說,便表示她已經明白。而她第一句話便是問道:「你此來找我商量,可是你自家的意思?」

  羅廷玉怔了一下,他雖然認為最好承認是自己的意思,以免她多想。但他終究不是能夠說謊之人,只好道:「我可不能騙你,我私下認為你也找不出主意,但師道卻一直絮聒我,使我不得不找你。」

  秦霜波長長吁一口氣,好像很放心的樣子。羅廷玉這時感到很奇怪,後來才明白她為何會有這個表情。

  秦霜波用她那滿含著智慧的美眸,凝視著他,緩緩道:「廷玉!我忽然想到,假如這一戰能解決了嚴無畏,你我之間,也須得作個了斷了。是我嫁給你呢,抑是繼續當我的『劍后』,這件事非同小可,望你幫忙想一想。」

  羅廷玉一怔,又感到另一種難以抗拒的壓力,襲到心上。他縱是英雄蓋世,至此也不禁逃避,答道:「這事等一切解決後再談還來得及呀!」

  秦霜波搖頭道:「不!現在解決才行!」

  羅廷玉收攝心神,沉默了一下,然後轉眼四顧。他們乃是在原野中,四面是田地和小丘,樹木蔥翠,生機勃勃。這等景象,使他突然間勇氣騰湧,堅決地道:「在我而言,自然想娶你為妻了。」

  秦霜波道:「那麼我竟得向命運屈服了麼?」

  羅廷玉瞠目道:「這話怎說?你怎知命運想要你怎樣?也許它正是要你別嫁給我。」

  秦霜波點點頭,道:「當然這也有可能,但假如我嫁給你,則端木芙如何安置?而且我嫁給你,便必須放棄做劍后之望了!這才是命運之神的真意,它逼我選擇,使我無論選哪一種,皆感痛苦!」

  羅廷玉束手無策,聳聳肩頭,道:「那麼以後再想吧。」

  秦霜波道:「不行!你真是太傻了,這事也能拖的?端木芙是什麼人物?她豈有不知目下的情勢之理?事實上這等情勢,正是她所希冀和製造的。」

  羅廷玉大惑不解,道:「是她製造的,為什麼呢?」

  秦霜波眼中現出憐愛的光芒,道:「你和她都能使我感到心軟,唉!她極力使情勢變成如此,不外迫你作個決定。」她停歇一下,然後以鏗鏘的聲調說道:「她迫你馬上娶她為妻啊!」

  羅廷玉駭然一跳,道:「唉!我……我……」他認為自己有生以來,此刻乃是最惶惑可憐之時,因為他既不能在秦霜波面前,說出可以娶端木芙的話。而他的真心,也不能說出拒絕之言。他不知道自己如何能使兩個女人都愛上,而且愛得如此均勻,失去一個的話,就簡直有活不下去之感。況且他在秦霜波面前,決不肯說假話。因此,他「我」了半天,還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秦霜波似是成竹在胸,一時望住他微微而笑。羅廷玉就更窘了,最後只好決然道:「等以後再說吧!」

  秦霜波道:「那也使得,但如果我有一個三全其美之計,你聽不聽呢?」

  羅廷玉作個揖,道:「你如果肯賜告,可真是救苦救難的女菩薩了。」

  秦霜波道:「當然啦!我沒有菩薩心腸的話,包你打一輩子光棍。」她笑一聲,又道:「這樣好不好?我和她一起嫁給你為妻。」

  羅廷玉大吃一驚!道:「那如何使得,我豈不是變成對不起你們兩人了麼?」他說得誠心誠意,絕無矯情作態。

  秦霜波道:「那也不會,因為我只是你名份上的夫妻,因為我仍然要當真登上『劍后』寶座,所以不能為你主持中饋,也不能生孩子。這些,只有讓端木芙負責了,聽起來我太自私了,對不對?」

  羅廷玉雖然也像感到美中不足,但當然也深深體會這是喜出意外的事,忙道:「你怎會自私?這評語該落在我頭上才是。」

  秦霜波貼向他身上,讓他摟抱著,說道:「你絕不曉得,假如我不嫁給你,我將為了相思而永遠不能達到『劍后』的境界。」她的話情深似海,羅廷玉這塊百煉精鋼,也不由得化作繞指般柔軟。

  秦霜波站直身子,道:「我能在名份上成為你的妻子,從此心事全無,相信必能成為真正的劍后。現在,我去把端木芙找來。」她笑了一聲,顯得很愉快,又道:「我是姊姊,她得向我叩頭呢!」接著她神態變得慎重地道:「這事目下別讓外人得知,但翠華城之人卻不能不讓他們得悉。這樣,他們遵從端木芙的命令,亦等如聽你的一般了。」

  她迅即去了,先把崔阿伯拉到一邊,低聲道:「崔老伯,我想替端木小姐做媒,特地徵求你老人家的意思。」

  崔阿伯的一對耳朵立刻聳起來,道:「秦仙子的吩咐,老漢自是不能駁回,只不知仙子替我家小姐,選中何人為婿?」

  秦霜波道:「你老人家聽了一定吃驚,因為此人乃是有婦之夫。」

  崔阿伯果然霜眉倒豎,氣得直吹鬍子。但他心中又極是尊敬這位「劍后」,不便說出難聽之言。

  秦霜波當然不肯多嘔這個忠僕,忙道:「不過你別著急,端木妹子豈能給人家做小呢?」

  崔阿伯頓時大感茫然,氣也消了,道:「這是怎麼回事?那人既是有婦之夫,但嫁過去又不是做小?」

  秦霜波道:「那位郎君就是羅廷玉,而我就是他的妻子,你或者相信我不會欺負端木妹子吧?」

  崔阿伯半天張嘴瞠目,顯然他也有喜出望外之感。過了一刻,他才說得出話,一迭聲的道:「當然不會,當然不會,唉!這樣老漢就放下千斤心事了?」

  秦霜波道:「煩你去與她說一聲,啊!不!還是我自己說吧!」她警告地向這老人望了一眼,又道:「你老眼下別透露半絲兒風聲,免得生出其他變化。」

  崔阿伯驚道:「是嘛!那疏勒國師……」底下的話,已無須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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