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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羅廷玉聽到此處,幾乎要暈倒,當下假借喝酒的姿勢,掩飾面色的變化。他在千藥島中一心練刀,加上其後又得訓練七十子弟兵,又須計劃以後的行動細節,是以忙得簡直沒有時間想到父親之事。在他的直覺之中,父親一定戰死在翠華城,如若尚存人世,當然會回到千藥島,但他們這麼一說,羅希羽屍首無蹤,竟可能還活著,這個消息真是作夢也沒有想到。

  宗旋點點頭,又道:「第二件事是,傳聞已經死亡的衡山高手金銀鉤商陽竟又出現,但已變成了獨尊山莊的人。」

  秦閑人沉吟一下,道:「宗兄提起這事,不知有何深意?」

  宗旋微微一笑,道:「昔年的高郵黑名單血案,獨尊山莊五大幫派傾力齊出,當場殺死了華山喬一芝真人,雲霧山雙雄中的老大孟觸,以及巫山八臂神猿崔毅。這三位乃是武林一流高手,其餘喪生的名家高手亦達十四人之多。當日曾赴高郵的名家高手之中,除了飛鞭孔翔,洞庭李橫行以及錢塘單大娘等寥寥幾人之外,全都受了傷或是震懾而投降。這件事我們都親歷其境,回想起來,猶在目前,從此之後,獨尊山莊號令直達天下各處,無人敢違。金銀鉤商陽乃是稍後才失蹤的四高手之一,其他三位是青城青霞羽士,少林推山手關彤,五台癩僧晏明,我們一向都以為這四位乃是後來被殺,殊不料目下商陽居然出現,並且公開把衡山派降列於獨尊山莊麾下。」

  秦閑人向羅、楊二人瞧了一瞧,但見他們有點發怔的樣子,不覺一笑。宗旋又道:「小弟忽然想到,這些失蹤而誤傳身亡的高手們,會不會被獨尊山莊囚禁起來,設法迫他們歸降?假如所料無差,我們便不能坐視,須得從速查明他們的下落,救他們出困才是。」

  秦閑人道:「宗兄說的很是,你可曾查出了端倪?」

  宗旋道:「獨尊山莊分設天下各處,地方好像不少,但確實地點尚無人知,然而小弟卻已查出一處地方,就在高郵附近。」

  秦閑人眼中閃動著奇異的神色,她本是聽潮閣弟子,修習最上乘的劍道,因此不想捲入武林的恩仇漩渦之內,可是,有時候卻由不得她不伸手管事。

  羅廷玉及楊師道兩人雖是十分瞭解他們的對話,羅廷玉亦曉得獨尊山莊在高郵的地點,這是賈心泉最近探聽出來的,但他們卻須得裝出完全不懂的樣子,茫然地望著宗、秦二人。

  秦霜波雖是改扮作書生,但她清華淡雅的氣質仍然那般動人,越是超世絕俗之士,越是為之傾倒。因此,在羅廷玉與楊師道二人而言,羅廷玉較為傾心敬慕,而且有一點連宗旋也比不上羅廷玉,那就是秦霜波不想參與江湖是非恩怨的深意,只有羅廷玉最為瞭解,因為羅廷玉已得窺最上乘刀道的堂奧,亦一如秦霜波般,要向至高無上的境界邁進。羅廷玉因而感覺到俗世的是非恩怨,實在是他進修途中的一大障礙。是以別人會對秦霜波的態度產生種種想法,只有羅廷玉了悟她可能是為了至高無上的劍道,因而十分厭倦這些俗務。

  宗旋站起身,豪爽地乾了一大觥,道:「今宵奉擾羅、楊兩位兄台佳釀,不知何時方能答謝,殊覺汗顏。」

  羅廷玉訝道:「宗旋兄何出此言?莫非便要離開?」

  宗旋道:「正是,小弟俗務羈身,不得不走,文舉兄不要見笑才是。」

  羅廷玉道:「今宵風清月明,靈山寶剎,盡足徘徊,宗旋兄定要再留一會。」

  秦霜波心中一驚,忖道:「江湖是非,武林恩怨,固然是阻礙我的進修,便這等詩酒之會,名山勝境,亦何嘗不是心魔之一?」當即問道:「獨尊山莊在高郵的什麼地方?」

  宗旋低聲告訴了她,也不再問她是否前去,先行告別,匆匆離開。他這等舉動無形中表示出他心中的抑鬱失意,秦霜波自然覺察出來,可是她心中不禁暗暗好笑,心想:「像羅文舉、楊師道這兩個讀書士子,縱是長相極佳,卓爾不群,但若說到男女之情,他們還不能在自己芳心中留下任何印象。」

  她也沒有怎樣去理會宗旋的舉動,跟羅、楊二人酬對了一陣,逕自辭別。她向高處走去,晚間的山風吹掠起她的衣衫,詩酒之會,士林雅事,都被她拋在腦後。

  大約走了數丈,躍登一塊高岩之上,她忽然停下腳步,仰首望著天空中的明月,冥想深思起來。宗旋的影子從她心中湧現,接著羅廷玉的面容也出現了,她駭然地想道:「我當真完全不把他們放在心上麼?不對,這兩年餘以來,我極力要把宗旋的影子驅走,絕不在心版上留下任何痕跡,正如河流下面的岩石一般,雖然有落葉、泥沙以及種種物事隨著河水在石上流過,但絕不留下絲毫痕跡。」

  最使她擔心的是以前只有一個人的影子要驅逐,但現在卻有兩個。她日間碰見羅廷玉之時,芳心之中就起了一陣波動,當時令她感到很不快,因為她自問並非是平凡的女子,不該被任何男子在第一眼見到之時就挑動了心弦,因此,今晚她才會現身相見,她須得進一步認識這個男子,方能把他的影子驅掉。

  她雖然不是平凡的女子,然而她畢竟還是太年青了,今宵一會,結果令她心中多出一個人,並且由於她不知不覺中拿宗旋來跟羅廷玉比較,以致本來印象已經極淡了的宗旋,也重新活躍鮮明起來。她迷惘了許久,找尋不出有什麼辦法對付這兩個男人的影子,不知不覺舉步而行。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猛地發覺已回到棲霞寺中,此時萬籟無聲,縱是多愁善感的詩人們,也都睡了,她走了幾步,突然發覺一個人張惶四瞧,兩下一湊,她可就認出這人正是羅文舉的僕從之一,只聽他驚慌地道:「敝上和楊爺都不見了!」

  秦霜波聽聞這個消息,心中一驚,但表面上平靜如常,道:「他們也許是踏月賞玩風景去了。」

  那僕從搖頭道:「不會是這樣,我們有三個人在附近找了好久……」

  秦霜波道:「你在這兒稍候片刻,我當有回訊給你。」她一轉身迅即奔出寺外,身法之輕快迅疾,使那假扮僕從的潘大直瞧得目瞪口呆。

  秦霜波回到適才吟詩飲酒之處,細心一瞧,發覺一卷雅冊丟棄在石隙間,她乃是十分聰穎細心之人,定神一想,曉得羅、楊二人必是碰到意外,否則這一卷詩冊不會丟棄在石隙間,然則他們會碰上什麼意外?她忖想一下,幾乎馬上就可以斷定是獨尊山莊之人所為。她曉得獨尊山莊對自己十分忌憚,用盡全力釘梢著自己,同時對宗旋亦是如此,故而羅、楊二人突然失蹤,當必與獨尊山莊有關。

  大概是敵人眼見她和宗旋碰頭,談了不少話,所以要從羅、楊兩人口中探問。他們對兩條人命當然無所顧惜。可是若羅、楊兩人為了傾慕自己,卻送了性命的話,那真是天大的不幸,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袖手不理。她迅即回寺,吩咐潘大他們不必驚慌,可返金陵等候消息,然後自家就離開棲霞山,不循大路,一逕翻山越嶺,直撲高郵。

  ***

  翌日中午時分,她已抵達目的地,遠遠望去,但見一道河流旁邊,矗立著一座莊院,四面俱植有樹木,氣勢甚是雄壯。

  這座莊院佔地頗大,屋宇甚多,最少可以容納萬人以上,但當然對方不會有那麼多的人。

  她冷靜地忖思一下,斷定這座莊院之內定必還有古怪,最起碼的是敵方利用屋宇地形掩護他們的核心地,使得一旦有敵人入侵的話,必須付出重大代價,方能攻到核心地帶。

  她放開腳步,筆直向這座莊院走去,不久,已走近大門前,但見大門上的橫匾題著「獨尊山莊」四個金字,威勢赫赫。

  門房內先出來一個雄偉大漢,穿著素色長衫,毫無兇悍之氣,他打量一下這個年輕俊秀的佩劍書生,才道:「尊駕敢情是迷了道路?」

  秦霜波搖搖頭,道:「我是特意登門拜訪一位前輩的,卻不曉得他是不是居住此間?」

  白衫大漢道:「只不知尊駕欲訪之人是誰?」

  秦霜波道:「這位前輩姓嚴,嚴無畏,煩你進去通報一下吧!」

  白衫大漢面上泛起十分驚訝之容,卻沒有惡言駁斥,再度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幾眼,方道:「你貴姓大名?仙鄉何處?在下好向上面通報。」

  秦霜波道:「我姓秦,來自普陀山聽潮閣。」

  白衫大漢想必聽過「聽潮閣」之名,又或者是受過上頭警誡,頓時泛起滿面笑容,道:「原來是聽潮閣的貴賓,請移駕客廳用茶,在下馬上通報。」他側身肅客,十分禮敬。

  秦霜波毫不遲疑,舉步入內,走過一片大曠場,踏入一座寬敞華麗的廳堂之內,白衫大漢不知何時發出暗號,她才一坐下,便有侍僮奉上香茗。秦霜波打量茗碗,竟是十分精緻的景德名瓷,茶香撲鼻,亦是上品。

  她從這白衫大漢以至茶葉都細加觀察,至此,已得到一個大概的印象,那就是這七殺杖嚴無畏果然是絕世傑出的梟雄,雄才大略,而又極為縝密小心。單是這種種排場之講究,以及每個手下的嚴格訓練,便已大異於一般的黑道霸主了。

  白衫大漢迅即離開大廳,入內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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