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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如烟在前头带路,向后进走去。

  走入后进,罗、杨二人一瞧屋子的分布和格式,便晓得大部份的房屋都用来贮放东西,只有很少的几间被人居住使用。他们步入一座院落,但见一排三个宽敞明亮的房间,里面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瓷器。

  杨师道摇摇头,道:“天啊!竟有这么多的瓷器,有许多我连名称也叫不出呢!”

  罗廷玉道:“这话不足为奇,自伏羲神农之际,便有陶器。瓷器始于汉而盛于唐,至本朝而大备,名式之多,难以遍知。陶瓷制品除了实用及装饰之外,连乐器亦有用陶瓷的……”

  如烟接口道:“不错,这儿有一支瓷箫,莹白美观,式样精美。”

  罗廷玉道:“瓷箫罕见得很,这是因为音调难正,往往三数百支之中,找不到一两支合调的。现下世间所存者,多是宋代德化窑古物,虽是不合调,仍然极是珍贵呢!”

  章如烟陪他们一道入室,因为谈到了瓷箫,所以她走到架上把这支瓷箫取来。

  罗廷玉接过略一审视,便道:“不错,果然是前宋古物。假使合调的话,其声之凄朗,远在竹箫之上。”

  他把瓷箫递给杨师道,又道:“师道,你一试便知啦!”

  杨师道接过,试一吹弄,果然凄朗动听,透人心肺。他吹了一个短调,便停歇了说道:“这一支合调,果然远胜竹器。”

  如烟叹口气,道:“我一向以为这支瓷箫只是观赏之物,殊不知竟是箫中珍品。可见得虽是稀世之珍,如若不遇识货之人,也只有埋没不彰了。”

  罗廷玉道:“此所以古人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就是由于罕得有伯乐这种识马之人,所以千里马虽是极堪珍爱,却也只好和凡马一同埋没了。推而广之,人与物亦莫不如此。”

  这一连三间房子里,各种陶瓷品类,多得使人眼花缭乱。除了瓷质精品,还有砖瓦以及形式古朴的各种“明器”。所谓明器,便是汉代陵墓中殉葬之物,包括饮食之器,乐用之器,以备死者在阴间生活之用。那些砖瓦,俱是秦汉古物,其中有些是圹砖,乃是古代建造墓圹及隧道所用。

  罗廷玉先略略浏览过所有的藏品,便道:“此处收藏精品之多,简直教人难以置信。单单是这些珍贵的瓷器,其价值已足以富甲天下了!”

  杨师道骇然道:“竟是如此的珍贵么?只不知如烟姑娘如何搜集得这许多珍品?”

  如烟淡淡道:“这些珍品不是我的,我只不过天性喜爱这些美观珍奇之物,自愿勤加拂拭,不令毁损。所以人家都放心存放在这儿。”

  她取过纸笔,又道:“罗先生能不能把一些特别珍贵的名称来历说出来?我打算抄录下来,编列一册,以备日后查考。”

  罗廷玉道:“当然可以,但你最好准备搬动一下,把这许多陶瓷按朝代分类,各贮一处。不过这一来,恐怕要费不少时间,一两天绝对弄不好。”

  如烟笑道:“不要紧,能做多少就做多少,现在我还是想请罗先生先把珍贵一些的指出来。我已制有标签,你说一件,我就抄下来,把标签系上,以后我自己慢慢的整理排列。”

  罗廷玉也赞同这个方法,当下开始工作。他就近指一指架上的十多枚瓷印,道:“这当中自以元末会稽王冕的花乳石印为最珍贵,你们看看,这一枚便是了,不但澄明光润,而且质温色雅,笔意得以尽情发挥。比之其余昌化、寿山以及仿古铜章,都要佳胜一筹。”他评论之时,如烟已写好标签,签末是铜丝,很容易就系在印上。

  罗廷玉接着拏起一个砚滴,道:“这是南唐故珍,名为金蟾蜍砚滴,价值不菲。请看腹下有铭篆,分别铭于足心颔下及腹旁腹下。”

  杨师道伸头来瞧,念道:“舍月窟,伏棐几,为我用,贮清泚。端溪石,澄心纸,陈玄氏,毛锥子。同列无哗听驱使,微吾润泽乌用汝?”

  如烟笑道:“有意思得很,这叫做自我标榜。不过最后的一句也很有道理。”

  所谓砚滴,就是读书人用来盛水,磨墨书写时,滴些水在砚中。这种器皿,各种式样俱有,总以小巧玲珑为主。这个金蟾蜍砚滴腹篆铭的最末一句,便是说其余什么端溪砚澄心堂纸陈玄氏笔等物,假如没有我吐水润泽磨成墨汁,主人便不能使用它们了。

  此所以如烟笑它自我标榜,她一面说,一面已注好朝代及名称,把标签系上。

  罗廷玉拏一个白碗,以指轻弹碗身,发出清雅之声。这才道:“这是唐代著名的大邑瓷碗,弥足珍贵。出自蜀邛州大邑,诗圣杜甫曾有诗云:大邑烧瓷轻且坚,扣如哀玉锦城传,君家白碗胜霜雪,急送茅斋也可怜。”

  如烟、师道两人,都恍然地“哦”了一声。如烟道:“这诗我也读过,却不晓得这个白碗就是大邑瓷碗。”

  师道没说话,但他“哦”的一声,也是此意。

  罗廷玉指住碗旁的一只陶砚,道:“这是五代十国前出的蜀器,颇为珍贵,但比起端砚之细润发墨,大有逊色。”

  杨师道拏起一个白地描花纹的瓷盘,道:“此盘之花纹,典雅富丽,兼而有之,可惜色彩太沉了一点,不知是何代之物?”

  罗廷玉忙道:“小心,别摔破了,这是唐代著名的三彩瓷盘,极为珍贵。唐代彩色之器,仅有这一种,所以我们现在看起来嫌它色彩太沉,其实自有佳趣呢!”

  杨师道赶快小心翼翼地放下,道:“不得了,随便拏一件都是稀世之珍,我瞧还是碰也不要碰最妥当了。”

  罗廷玉道:“这话真是明智之言,你看这一排的盏、杯、碗、壶、花尊、罩盖、注、洗等物,莫以为皆是本朝所制,就不值钱,其实每一件都珍贵无比。”

  杨师道道:“这却是什么原故?若是本朝所制,打破了可以再购,那里值得如此珍贵?”

  罗廷玉笑道:“这都是宣德窑的珍品,现在往哪儿找?何况每一窑所出,因火候、瓷土及配色之不同,优劣不等。”

  如烟道:“罗先生请把这一列的瓷器名称说一说。”

  罗廷玉道:“好,请你记下来。白坛盏、白茶盏、红鱼靶杯、青花龙松梅花靶杯,青花人物海兽酒靶杯、竹节靶罩盖,轻罗小扇扑流萤茶盏、五彩桃注、石榴注、双爪注、鹅注、磬口洗、朱砂大碗、卤壶、敞口花尊、灯檠。”

  杨师道细视那个“轻罗小扇扑流萤茶盏”,但见上面画着的一幅图画,人物毫发具备,清雅绝俗,一如诗意。

  不禁赞叹道:“李思训之画,亦不过如是。”

  罗廷玉道:“价值就在于此,若论年份,自然远比不上唐五代之器,但因意境高妙,设色精致,是以身价大不相同……”

  他停歇一下,又道:“宣窑之器,以青花最妙。这是因为青花原料乃是苏门答腊的苏泥,以及渤海的渤青。目下早已用罄。是以后无来者。此外,宣器所创之霁红色彩,亦是空前绝后之作,其色如雨后之霁色,宝光隐隐,极为鲜艳。亦称祭红、积红、醉红、鸡红等名。”

  他尽情发挥出胸中之渊博,如烟非常佩服。但不禁又生出一种天上人间之感。那是因为罗廷玉既渊博瞻雅,而又英挺俊逸,使得如烟感到与他距离得太远。

  罗廷玉又道:“宣器中的‘轻罗小扇扑流萤盏’,固然是一代精品,但后来的成化窑出一宗酒杯,名为‘高烧银烛照红妆’,亦堪与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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