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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如若不是她早一步说明任得詹氏夫妇走开,大概他会用罗、杨二人的性命来威胁自己,她禁不住默然忖道:“假如对方用罗文举和杨师道的性命威胁我,我会不会让步呢?奇了,我好像很关心他们的安危呢!”

  一念及此,顿时大为警惕起来,因为她是向剑道至高无上境界迈进的人。她此生唯一的目的,便是达到剑道至高之境,成为真真正正的“剑后”,但若是心有所牵挂,便有如修道或向佛之士,倘有家室俗情绊碍,决计无法成功。

  她淡淡地道:“请贵庄派人把敝友送返金陵,我不要跟他们见面了。”

  她避不见面,当然是最好的方法,少见一次,印象就浅一点,这是一定不易之理,詹先生可就无法理解她的想法了,惊讶地应道:“姑娘爱怎么办都行。”

  他指一指前面的一道月洞门,又道:“贵友们就在那边,鄙人本要引领姑娘前往会晤他们的。”

  他停顿一下,又道:“假如姑娘你要放心不下,不妨在暗中瞧上一眼,敝庄随即派人送他们到金陵去。”

  秦霜波停下脚步,廊外的空地上种植着不少花卉,一丛茉莉有十余朵白花开放着,随风飘送来花香,她望着那丛茉莉,心中勾起了缥缈的思绪。

  她献身“剑道”之心,再也没有比近两三年更真诚热烈的了,事实上她自从被阁主挑中之后,便已决心抛弃俗世的一切,此生将独身至老,不要任何男人及儿女等,其后,她从独尊山庄麾下一个颇有地位之人口中,查出七杀杖严无畏曾经下过严令,不许属下得罪于她,这道命令几乎要属下对秦霜波逆来顺受。

  因此,她更深信自己一定可以达到“剑道”至高无上之境,严无畏为此而不敢跟自己结怨,她从阁主口中得知,严无畏和罗希羽皆是一代之雄,尤其这严无畏的机谋智慧更是当世无匹,是以他既然如此推崇自己,定必百分之百可以成功。

  她当然不晓得严无畏已把宗旋这一着棋子放在她身边,为了使宗旋成功,所以下此严令。

  那双修教主詹氏夫妇正是在严无畏这道命令之下,向她服输低头,全然不敢使用其他的阴谋手段,今日的一切经过,俱是洪方所为,詹先生在庄中地位虽高,却无法管束洪方,反而得听他的话行事,才有这种种事情发生,目下洪方亦当真拍拍屁股溜掉,他一向就是如此不负责任之人。

  秦霜波在遐思中回忆起自己的生平,她本是名门世家出身,母亲早亡,父亲是个风流淡泊的名士,日日饮酒赋诗,不求上进,家中别的人都瞧不起她父亲,认为他颓废放纵,毫无用处,但秦霜波却非常了解父亲是个性情中人,为了看不起世俗的虚伪贪鄙,所以以诗酒自娱,不与那些自命达练人情,懂得如何飞黄腾达之人往返。她的父亲也在她十三岁时殁世,幸而其时被听潮阁之主看中了,带她返普陀听潮阁学剑,直到今日。

  这一段生平似乎很简单,可是在她记忆之中却十分丰富,还有一种凄凉的韵味,例如她时时想到有一天她已成为剑后,她却没有父母替她高兴,此刻,她忽然感到有一件事非常重要,那就是她必须有人能分享她的悲哀和快乐。

  詹先生一声轻咳,这才使秦霜波回醒,她不假思索的道:“好,我去见见他们。”

  他们穿过数重屋宇,在一排寿字间隔的空隙,见到了罗廷玉和杨师道两人,他们分别坐在椅上,全无束缚或被点穴的痕迹,他们都现出纳闷烦恼之容,没有交谈,却不时互相安慰的对视几眼。

  秦霜波瞧了一会,便返到隔壁的房间内,向詹先生道:“你去带罗文举兄来见我。”

  詹先生道:“只带他一个人来?”

  她点点头,詹先生便出去了。一会儿,他领着罗廷玉进来,便悄然退出,还顺手掩住房门,他深知秦霜波之能,为了要使她相信自己的诚意,所以避得远远,不敢窃听。

  房内秦、罗二人默默相对,罗廷玉皱起眉头,等她开口,这刻在他眼前之人仍是男子装束,是以罗廷玉不须顾忌的笔直视看对方面庞,过了一会,秦霜波才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罗廷玉心头一震,忖道:“她的眼力居然如此高明?竟能识破我并非读书士子?”

  转念又想到这刻假如不坦白说出自己真正身份的话,将来总有机会碰头,那时就不大好办了,他苦笑一下,觉得有点气沮,因为他花了不少心机才做成这个假身份,殊不料一下就被识破,可见得尚有极大破绽。

  秦霜波察觉出他这一下苦笑乃是出自真心,便歉然道:“也许是我疑心太重了,刚才我在间格后面瞧看之时,无端端觉得你不是普通书生,然而这种想法未免太过无稽,如若你的出身来历有问题的话,独尊山庄焉能查不出来呢?”

  罗廷玉惊讶的望住她,心想原来我不是有破绽被她瞧出,而是她的感觉特别灵敏,生出疑心而已,一个人的感觉能够灵敏至此,可见得内功何等精深,灵台何等的空明澄澈了。

  他微微一笑,道:“闲人兄你又是什么人呢?”

  秦霜波道:“我不是坏人,但也算不上好人。”

  罗廷玉真心惊讶道:“既非坏人,自然就是好人了,闲人兄这话怎说?令小弟大是费解。”

  秦霜波道:“我只求独善其身,不理旁人之事,如此自私,岂能称为好人?当然,我也不干坏事,所以亦不是坏人,这个地方与我全无相干,只因你们受我连累,被此地之人劫走,我才到这儿来跟他们交涉,可惜此庄的主脑有事离开,否则我定要他亲自向你们赔罪。”

  罗廷玉道:“刚才领小弟进来的詹先生似是地位甚高,他不是主脑么?主脑是谁呢?”

  秦霜波道:“我说的那个主脑人物姓雷名世雄,地位比姓詹的更高,他一定是为了这一两日即将发生的一件大事而亲自出马,詹先生夫妇亦将赶去。”

  她忽然停口,自语道:“这等武林秘密之事,我为何要告诉你呢?”

  罗廷玉笑道:“一定是小弟表现出很有兴趣,所以你就一直往下说了,早先小弟还见过一个年纪很轻的人,姓洪名方,他的地位也很高。”

  他放低声音,又道:“但小弟却不喜欢他,这个人骄傲自大得很。”

  秦霜波道:“不错,但他居然想暗算我,却被我早一步识破,现下急忙逃走,不敢见到我。”

  罗廷玉寻思了一下,决定这刻把自己真正身份说出,当下道:“小弟有个下情,须得从实奉告。”

  话犹未毕,秦霜波摇手道:“别的话不要说了,我们刚才谈起洪方这个人,你必须小心才好,我相信他决不肯就此罢休,定会找个机会向你报复出气。”

  罗廷玉道:“我们可没有得罪他呀!”

  秦霜波道:“不错,但他迁怒你们,这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说的。”

  罗廷玉挺胸道:“小弟一点也不怕洪方,因为……”

  他正待解释其中之故,秦霜波又道:“看来我们暂时还不能分手,如果罗兄不嫌弃的话,我便与你们盘桓一些时候,等我见过雷世雄之后,方可无事。”

  罗廷玉两次三番想说明自己身份,都未能如愿,这刻本来有机会开口,但情势忽变,他暗自寻思道:“假如我表明身份,她势必放心与我分手,便不知何年何月才见到她了,当然我并非有什么不轨的动念,只不过想跟她交一交,而且尚可因她的关系而与宗旋接触。”

  他脑海中泛起宗旋的飒飒英姿,爱慕之心油然而生,顿时打消了表明身份之意,微笑道:“小弟想不到因此之故,竟能与兄台亲近些时,反倒不禁感激那洪方起来。”

  秦霜波心头一震,默默寻思自己到底是不是当真怕洪方对付他们,才这么做法?抑是她深心中很想时时见到他们,才找出这么一个题目?假如是后面的原因,则这个罗文举,便是自己修习上乘剑道的一大障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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