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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平生从不触动真情的严无畏,这时也忍不住叹息一声,举杯饮干。他脑海中忽然泛起那普陀山听潮阁阁主李萼的倩影,顿时升起一缕遐思。

  二十年时光宛如电抹一般迅快,如今这些华年已逝去得无影无踪,每一年都是如常地春往秋来,草凋花谢。假如他没有轻轻放过这些似水年华的话……假如他不斩断深心中那一丝爱慕之情的话。

  他轻轻转动手中的酒,依然沉迷在那缥缈遐思之中。

  毫无疑问的,那位丰神艳照的李萼阁主对我很有点意思,倘若我像世间一般的人那样追求她,想必可以缔结良缘,严无畏自个儿在想:“但我却放弃了这个唯一的机会,现在回想起来,方知此生虽是阅人千万,却只有李萼能使我怦然心动,我何故放弃了她?对了,就是为了今日已经到手的武林霸座。但如今想一想,好像不太值得呢!”

  他的唇边泛起一丝飘忽的苦笑,他已领略到成功之后的空虚滋味了。那武林霸座以往是如此的光芒四射,令人无法迫视,宁可牺牲一切去求得,谁知一旦在手,却发觉那不过是一团幻影而已。

  雷、宗二人都十分仔细地瞧着师父这等罕见的表情,各自心中揣测。

  严无畏竟一时排遣不掉心头这股淡淡的哀愁,因此一个念头忽然泛起,便是金盆洗手,从此隐退的意念,他自己也吃了一惊,想道:“我好不容易登上这独霸天下的宝座,如何就萌生退志?”

  他反复地寻思着这个意念之时,一响钟声传入室中,把严无畏从沉思中惊醒,也把严无畏正在考虑着的退隐之念惊散了。

  雷世雄奉令出去,旋即回报道:“本庄辖下五大帮派之主已经出动,据报是翠华城被毁的消息已传到此间。因此不少与翠华城有关之人都纷纷作前往查看之计,已有几拨人离开了高邮城,是以曾经奉令对付这一干武林高手的五个帮派首脑,不能不当机立断,迅即追去。”

  严无畏点点头,道:“他们做得很对,现在阿旋也可以动身了。”

  宗旋一直站在一边再次细阅那两封柬帖,听得吩咐,便取出火折,把柬帖烧成灰烬,当下拜别师父、师兄,从庄中秘道离开了。

  ***

  城南的大道上,一辆马车在烈日之下缓缓驶行,离城六七里处,有座凉亭,这辆马车停歇在凉亭左侧的浓荫下,车把式放下鞭子,走入亭中休息。

  车帘时时掀开缝隙,有人在车内向外瞧看。过了一炷香工夫,有四五批路人经过,其中有些在马车所据的树荫下歇凉,那是因为凉亭已挤满了人之故。

  不久歇凉的过客都走光了,这辆马车仍然停歇在树荫下。又过了一会,车帘掀得更开,可以瞧见车内共有三人,都是女性,一个是四五十岁的妇人,相貌端秀,另外的两个皆是十八九岁的妙龄女郎,都长得很美貌。这两个美貌少女之间有一点极为不同之处,便是衣饰方面,一个穿戴得十分华丽,另一个则极为素淡。

  这时那个华丽少女道:“妈,约定的时间已过了许久啦,大概有人跟你开玩笑。”

  她的母亲默然摇摇头,两眼不停地向大道上搜索。那少女又道:“妈,你怎知那封信一定是千面人莫信所写的呢?”

  那妇人眉头皱了一下,道:“傻丫头,你不怕你秦姊姊笑你,我就说出来。”

  那素淡少女微微笑道:“单大娘言重了,我那会取笑如玉姊姊?”

  单大娘道:“那我就说罢,人家的信中有暗记,一看而知绝无虚假,任何人都想得出这个道理,只有你这个傻丫头没想出来。”

  单如玉撅嘴道:“这话真没道理,别人怎知信里面还有暗号?假如我知道你识得千面人莫信,当然猜得出来,但我以前并不晓得你们相识的呀!”

  单大娘笑道:“你少说几句,人家就不会发觉你竟是个这么笨的姑娘了。我几时识得千面人莫信?只不过他在信内留下一点痕迹,让我一瞧而知当真是数年前所失之物,才会深信不疑。”

  单如玉还是不服气道:“他怎生留得下痕迹?我们失去的是一柄短剑,难道他弄下一块封在信内不成?”

  单大娘道:“我告诉你之后,你便服气为何不够资格到听潮阁学艺了,那千面人莫信只须用剑柄染黑,印上一块在信纸上,那块墨痕的花纹,我一瞧而知,现在明白了没有?”

  单如玉便没话可说,皱起鼻子,表示一点也不佩服,她的人长得挺美,所以这个动作仍然很好看。

  单大娘沉吟自语道:“奇怪,他信内明明约我在这处见面,他将在头上插一朵红花以作识别,但现下逾时甚久,他究竟是何缘故爽约不来?”

  单如玉立刻接口道:“那厮偷了我们的家传之宝,哪里还敢露面?难道不怕我们把他打个半死?”

  单大娘问那姓秦的少女道:“寒家的那一口水仙剑,实在是一宗异宝,价值连城,是以失去数年以来,我们钱塘单家之人,不知费了多少心血钱财,明查暗访,终无所得。假使我们不是在藏剑钢盒之中发现千面人莫信的暗记,这一件事恐怕会害死一些自己人呢?所以我这次前来,真有动手一拚以泄此忿的决心。”

  秦姓少女道:“既然如此,单大娘为何不多带几个人来?你不是说过那千面人莫信的武功极是了得的么?”

  单大娘笑道:“当日我本已计划好带不少人同来赴约,但其后你有意跟来瞧瞧,我可就不必多带别人了,现在我却怀疑那千面人莫信是不是已探知你是听潮阁的秦霜波姑娘,被你骇住,不敢赴约?”

  秦霜波忙道:“我还是第一次离开普陀山,从来没有人晓得我的名字,即使有人晓得,但我只炼过几年武功,怎能骇得住像莫信这种异人高手?”

  单大娘道:“你的名字虽然陌生,但大凡是武林高手,无有不久仰听潮阁的威名,谁敢以一世英名去试剑后的锋芒?”

  秦霜波摇摇头道:“听潮阁同门甚多,若说剑后的话,怎样也轮不到我头上,再者江湖中也不会有人这么想。”

  单大娘道:“这一点你大概还不晓得,在江湖中有个传说是:听潮阁若然派弟子到江湖行道,便是剑后出现之时。你可是数甲子以来第一位入江湖行道的听潮阁门人,人家自然要那样想了。”

  秦霜波很感兴趣地含笑聆听,最后笑道:“但我却不是剑后,剑法比我高强的同门多的是,若有机会,还望单大娘代为澄清一下这个传说才好。”

  她的神情语气都十分恬淡优雅,使人觉得十分舒服。单大娘出身于武林世家,也曾行走江湖,阅历甚深,眼力过人,早已发觉她这种高雅恬淡的气度大异常人,是以对她评价极高,坚信她必有过人的成就。

  单如玉笑道:“我可真希望你就是剑后,那样我就可以骄傲地向别人夸夸口了。”她的话一听而知出自真心,没有丝毫妒忌,可见得她乃是个性格开朗爽直坦率的女孩子。

  她们又谈起千面人莫信,单大娘道:“此人成名至今已有二十年左右,但从来无人说得出他的面貌长相,风闻此人武功既高,又擅神偷之术,所以二十年来可真偷了不少宝物。但他下手的对象都是武林中颇有声望之人,这二十年下来,也不知有多少宝物已落在他手中,而至今却还没有人能逮得住他。”

  秦霜波淡淡道:“他的行踪既然如此隐秘,这一次来函邀约之举,太不合情理,其中定必有诈。”

  单大娘点点头,道:“我也这么想过,但还是非来不可。”

  她的面色突然阴沉下来,想了一会,才道:“不错,这其中真的有诈,竟然牵涉一件极大的血案。”

  秦霜波讶道:“什么血案?”

  单大娘道:“我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那就是翠华城全城被屠,罗希羽已被严无畏杀死。这件惊天动地的大血案发生于前天晚上。”

  秦霜波面色微变,道:“翠华城居然被毁,这真是使人料想不到之事,既是发生于前天晚上,则其时我们已在赴此途中,很难闻得讯息赶去翠华城了。”

  单大娘道:“不错,假如我一直在家中,或者会接到罗城主的消息而赶去助阵,但这次出门,去向秘而不宣,传讯决计无法追上我。”

  秦霜波道:“你不是说在城内碰见了好几位居于远方的名家高手么?他们如若也是千面人莫信约来,则此举的用心显然是使罗城主无法邀人助阵了,这个阴谋真是厉害不过。”

  她们自然梦想不到这个阴谋之中还有阴谋,而江湖中的仇杀正是方兴未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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