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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八


  他的武功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走动之时,不但全无声息,同时快得如一缕轻烟,等闲之人见了,也不知竟是有人掠过。

  他快要迫近树荫中的平顶石屋时,忽见左方通路上有一个数丈方圆的水池,水声淙淙直响。

  他停下脚步,左右张望了一下。断定已没有人,便跃到池边,但见池水十分清澈,一望之下,烦渴欲消。

  他弯低身子,正要掬水饮用解渴,但见水面上出现他自己的影子,戴着竹笠,形状大异平时。

  这使得他心中一动,忖道:“我乔装改扮之后才蹚入这万恶派的腹地,何等小心从事?目下如何这般粗疏,走到这四无遮蔽的池边喝水呢?”

  此念才生,另一念又起:“不对,我修习两极心功,已有成就,能得不饥不渴,但这刻却口渴喉干,大有一饮为快之心。这等情形,十分反常,须得再想想看,方可当真取水饮用。”

  他迅即退回树丛内,凝眸寻思。他不想犹自可,这一动脑筋去想,竟不觉昏沉欲睡。他大吃一惊,索性盘膝坐下,收摄心神,运起两极心功。

  这两极心功乃是武林一大绝学,单是“寂灭”的境界,已不是一般高手所能达到的地步,但在两极心功中,此一境界竟只是初步功夫而已。

  薛陵心功一运,幻象阴鬼完全消灭,恢复了空莹明澄的灵台。

  这时才晓得自己早已受到某种神秘的力量所侵袭,这大概是自从他踏入没有毒蛇的区域时就开始的。

  他睁目四望,但见周围并无异兆,当下忖道:“假如这一带的地方,自然而然有这等神秘力量,则我的踪迹可能尚未泄露。万恶派之人也许深信此地不会有任何问题发生,所以亦放心大意,不甚警戒。”

  虽然这推测如此乐观和合理,但他终究不敢疏忽大意,悄然起身。小心翼翼地向浓荫下的石屋走去。

  片刻间他已掩入浓荫之中,顿时间感到遍体清凉,简直有如在极闷热的天气中,跳入河中一般。

  石屋中传出好几个男人谈笑之声,其中又夹杂得有女子口音。

  薛陵一腾身已飞落窗边,设法从窗隙窥入,但见这是一间宽敞的厅堂,靠内壁有一楼梯可以登上屋顶。

  屋内有两个浓妆艳抹的美貌少妇,坐在一隅,低声说高声笑。

  另一角则有四名大汉,都佩带着刀剑,敞开了上衣,露出了健壮虬突的肌肉。

  他们正在赌钱,虽然十分紧张,可是仍然压低声音,似乎怕惊醒了什么人一般。

  在对面的墙壁有一道木门,紧紧闭上。

  薛陵一望而知此地的首脑人物一定就在那房间之内,于是自己跟自己商量道:“我要不要过去查看一下?但万一那厮竟是曾经修习过无敌神手的人,耳聪目明,竟发现了我的踪迹,我虽是不怕,但有违琼姊之令,说不定误了大局,这便如何是好?”

  但他终于悄悄打后面绕了过去,这石屋后面花木茂盛,品种繁多,想是由于天热地暖之故,大多是南方的花卉,这刻许多种已盛开,姹紫嫣红,甚是灿烂悦目。

  在一扇长窗下面,有一排芭蕉,翠绿的蕉叶迎风摇摆,不时发出沙沙之声。薛陵心中暗喜,忖道:“这一列蕉树摇曳窗间,正是我偷窥的最佳掩护,纵然有点声息,也将被蕉叶摇擦之声所掩没。”

  他心随念动,人已如一缕轻烟般落在窗下,探头向窗内望去,目光到处,只见这一间比外面的厅堂还要宽阔,各式家具应有尽有,皆是极佳的质料手工,极尽富丽堂皇的能事。

  薛陵在深山中行走了多日,触目所及,山岭树木且不去说它,纵然有山村人家,也无不简陋异常。因此一旦见到如此豪华的排场摆设,竟然是出现在这等深山之中,真是感到难以置信。

  但见右前方靠着桌前面一张虎皮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中年大汉,此人身材魁伟异常,虽是坐着,也不比常人为矮。在他的身边也有四个白衣少女,都长得十分美貌,有的打扇,有的捧茶,有的削瓜切果,团团转地服侍着这个中年大汉。这个中年大汉享受着这等艳福,却似乎不在意,他左目已眇,面上还有伤疤,左臂也齐肘断去。看他这副形状,可以想象得到假如他脱掉外衣,身上一定还有不少的伤疤。薛陵目力非同小可,相距虽是远远三丈,仍能查看出这中年大汉这些伤疤,皆是刀剑遗痕。

  在这一头靠墙有一张罗汉床,床上一人盘膝趺坐,瞑目调息运功。此人年纪甚轻,相貌俊美,身上的衣服甚是华丽。假如是在此地见到,定必以为他是什么贵介公子,在山中迷失了归路。

  那眇目断手的中年大汉,一直很留意看着床上打坐的华服少年,似乎他的任务,就是查明他用功的情形,随时准备予以协助。

  薛陵小心注视屋中各人,连那白衣少女们亦不轻易放过。最后,目光停留在那华服少年身上,希望能从他呼吸运气之时,查出他是炼的什么功夫。

  瞧了片刻,便发觉这华服少年修习的敢情是极上乘的内功,境界也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他大吃一惊,忖道:“假如万孽法师已训练出一批这等造诣的高手,则琼姊这一次攻打洪炉秘区的计划,只好迅即更改,免遭覆灭的悲惨结局了。”这华服少年的造诣,居然能使炼成了“两极心功”的薛陵,也感到十分棘手,其厉害可想而知了。

  那眇目断手大汉突然间一挥手,四名白衣少女立刻放下手中各物,迅即从衣内拔出一口短剑,长仅数寸,形式如一,锋刃上闪耀出寒光。她们也都凝神向那华服少年望去,薛陵瞧得清楚,但见这四名白衣少女,眼神中都流露出怜惜不忍之色。

  那中年大汉低声道:“你们过去排列在床前,听得我的喝声,便送一剑在他手中。”

  那四名白衣少女迅即依令奔去,动作轻灵迅快,一望而知她们的一身武功,已经是不可多见的了。她们像屏风一般遮列床前,却见那华服少年美如冠玉的面上,已沁出了颗颗黄豆般大的汗珠。

  此是修习内功时,过于急进,以致生出走火入魔的危险时的现象。那些少女们都是修习过武功的,自然一望而知,尽皆泛现关切担忧的神情。其中一个白衣少女突然以左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条手绢,那意思是替华服少年拭去面上汗珠。但她的手绢才一取出,“嗤”的一响破空之声起处,一根钢钉已钉在她左肘上,使她左臂完全失去转动之力。这一口钢钉,乃是后面的中年大汉所发,两下相距远达两丈七八,但仍然奇准和劲道十足。这等暗器手法,在武林之中,已可以自成一家了。

  薛陵见那中年大汉露了这么一手,顿时对他重新估计,认作劲敌。只听那中年大汉狞笑一声,道:“死丫头竟敢擅自作主取用手绢,敢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白衣少女两鬓间滚滚滴汗,显然那枚钢钉使她生出奇疼攻心,但她既不能移动,也不能作声,倒像是十分倔强地忍熬这阵阵奇痛。

  床上的华服少年身子一阵颤抖,汗下如雨。薛陵觉得十分奇怪,想道:“他既是修习这等极上乘的内功,造诣极为深厚,怎会突然间陷入走火入魔的险境?但这还罢了,如果那中年大汉是护持之人,这刻应当出手以本身功力助他渡过险关,何以反而命人送剑前去了?”

  正在大惑不解之时。那华服少年猛哼一声,睁开双眼,说道:“莫教习,弟子已感到不支啦!”

  莫教习那只独眼眨都不眨,大声道:“那么你只好使用神剑刺体大法,试着阻止魔火焚心!”他声音之中,含有欢悦之意,似是因为那华服少年得到这等遭遇,使他感到十分快意一般。

  那华服少年一伸手,立时有一柄短剑送到他手中。他倒转着捏住剑柄,猛可一缩手,剑尖已刺入大腿外侧,登时鲜血喷溅,把裤子染红了一大片。只见他迅即拔剑,顺势五指一松,那柄短剑发出“丝”的一声,光芒一闪,已刺入那个送剑给他的白衣少女的心窝。

  那白衣少女登登登连退六七步,双手掩胸。满面皆是凄惨而又惶惑之色,悲声叫道:“庞公子,你为何对贱妾下手?”话声甫歇,已等不及对方回答,噗一声跌倒地上,再也不能动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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