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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齐茵怔了一会,叹道:“你说得很是,我们正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此恨绵绵,永无了期!”

  沉重的愁云惨雾把他们笼罩住,谁也感到无法挣脱。

  齐茵道:“你还没有成家么?”

  他摇摇头。

  她又道:“你以后不可忽略此事,一个人无论如何都须成家立室才行。”

  薛陵很想问问她关于她的丈夫对她怎样,但又觉得这一问无异是揭她的疮疤,何等难堪?而且他决计不想从她口中听她提及另一个占有她的男人之事。

  他觉得这桩终身恨事不能怪任何一个人,她是服从严父之命,嫁到江南。而他那时别说正在亡命之际,即使不是,他岂能劝她反叛严父之命?这都是命运,任何人处此境地也无可奈何……命运是如此的冷酷无情,偏偏不让他死在朱公明手中,或是群鲨利齿之中,定要他饱尝这等无法可想的相思之苦。如今,虽是把她抱在怀中,却毫无益处,徒增痛苦而已!

  他放开了她,倒了两杯冷茶,分一杯给她,道:“以茶代酒,痛饮一杯。”

  齐茵道:“你若是等得及,我回去取一坛美酒来,与你谋此一醉。”

  薛陵摇头道:“不要走开,我只望能多瞧你几眼,于愿已足。像我心中这等天大的痛苦,岂是一坛美酒就能够化解的?”

  齐茵呆了一会,美丽的眸子中射出欢欣感悦的光芒,使她显得更是动人。

  她道:“我一直不敢相信你会爱我,但我却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啊!我此生尚有何求?当真死也瞑目了。”

  他们干了一杯冷茶,但觉苦涩中又有无限甜蜜。薛陵道:“我以前常想世间有许多男女殉情之事,那女子倒还罢了,但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有多少事等着他去做,怎可为了一个女子而轻生戕命?我又想我此生永远都不会对任何女子发生情感,我决不在这男女之情上浪费我的精力,谁知轮到我时,比别人还要不能自拔。”

  齐茵扑入他怀中,感动得啜泣起来,她身上的香气不断的送入他鼻中,身子又是那么柔软可爱,使得薛陵心旌摇摇,三番四次生出把她抱到床上的冲动。但他每次冲动时都想到此举不但毁坏了她的名节,同时也把自己打入无法自拔的罪恶深渊之中。心想:“我一生信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格言,如何能做这等丑恶之事?假使有人这样的对付我的妻子,我将有何等样的感觉?”

  他内心中灵欲冲突了几次之后,反倒建立了不能移动的决心,顿时大感泰然,忖道:“抵死苦恋本是十分美丽凄艳之事,但若是一旦有了情欲之举,便变成万分丑恶之事了。”

  陡然间瞧见窗外天际微露曙色,心中一震,想到从此一别,便如萍分叶散,此生此世永远不能再度把晤了!顿时热泪盈眶,连连长叹。

  她感觉到他的震动,头面仍然埋在他胸中,便道:“敢是已经天亮了?”

  薛陵道:“正是,你也该回去了。”

  齐茵的热泪早就湿透了他胸前衣服。她听到薛陵说“你也该回去了”这话,动也不动,过了一会,才决然起身,道:“是啊!我应该回去了。”

  他们互相说过许多嘱咐珍重之言,她才黯然出去。此时曙色方现,四下鸡鸣不已。她咬咬牙,一下子跃上院墙,身形略顿,向他挥挥手,随即消逝在墙外。

  薛陵无力的倚在门框上,心想:“你这一去,已经把我的心和我的情全部带走啦!从此之后,我已是绝无男女爱情之人了,活在世上,好比是行尸走肉一般。”

  他不知站了多久,才回房睡觉,昏昏沉沉的不知睡了多久,睁眼时便想起了她,不禁悲从中来,暗暗流泪。他一向心如铁石,漠视世间男女之情。而唯其是这样的人,一旦动情就如洪炉烈火,无法控制。

  直到傍晚时分,他才懒懒起床,收拾了一下,便算账离开。那掌柜的甚是讶异,随口问道:“客官现下出门,可赶得到宿头么?”

  他茫然摇摇头,掌柜好心地道:“你想上那儿,我一听就知道赶得到赶不到。”

  薛陵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掌柜讶道:“你往东西南北那一方走总该知道吧?”

  他迟疑了一下,道:“我多半回到北方。”

  说罢,出门而去。他走了不久,就有一个年青漂亮的小伙子进来找他,掌柜的道:“那客人走啦!”

  那漂亮小伙子并不惊讶,细细的问明他何时动身,往那一方走,便迅快出店追去。

  这个漂亮的小伙子便是齐茵女扮男装,她迅快钻入一辆自备的马车中,疾驶出城。

  到了城外大路之上,天色已经完全黑暗,她极为小心的向两边和前后查看,马车不快不慢的一直向前驶去,在黑夜中越走越响,那是由于夜深人静之故。

  在马车前方约摸半里左右,一个少年人茫然的踏黑走去。他听到蹄声和鸾铃声,脚下不知不觉的按着这蹄铃韵律走去,马车驶得快些,他脚步便加快。因之,走了两个更次之久,两下仍然相距半里,不多不少。

  若是在白天,半里之遥谁也瞧得清楚,但在黑夜之中,便无法瞧得见了,那少年人正是薛陵,他心中万感交集,迷迷茫茫,根本连自己身在何处也不晓得。

  又走了一会,突然间几缕劲风从左侧路旁树丛中电射而至,薛陵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他直到暗器刺入肉中这才醒觉,但已无法躲避,顿时一跤仆跌。

  清晰的蹄铃声突然停歇,树丛中跃出一条人影,手提明晃的长刀。

  他侧耳倾听一下,冷笑自语道:“这车把式倒是识相得很,否则万难活命!”

  接着便走到仆倒地上的人身边,举脚一踢,薛陵连翻六七个身,滚出老远。

  那个暗袭之人正是周青鲨,他用独门暗器“恶鲨钉”打倒了薛陵,心中这份得意说之不尽。他可没有打算一举毙敌,因为以暗器偷袭的话,打中死穴或昏穴都是一样,中便中,不中就不中。所以他没有下毒手,为的是要迫取口供。

  他举脚一踢之时,已顺势又封闭他一处大穴。当下放心得很,从从容容的弯腰伸手,试他脉搏,确定此人未死,这才把他抓起来,准备到别处方行审讯。

  他走了几步,正要隐没在黑暗中。忽然数丈外传来一阵嘿嘿冷笑,接着一个稚嫩的嗓子道:“在这等官道之上,居然还有打闷棍截劫财物的事,真真骇人听闻。”

  周青鲨暴戾地喝道:“小子少管闲事,提防老子宰了你……”说时,对方已大步走近来,他眉头一皱,杀机盈胸,一手丢下薛陵,也迎了上去。

  双方到得切近,周青鲨武功造诣甚佳,那对夜眼已炼到七八分火候,此时虽在夜间,却仍然瞧得清清楚楚,当下全身骨节酥酥麻麻,心痒难禁,暗忖:“我青鲨侯合该交上桃花运,这女子长得如此之美,当真是我生平第一次得见。”

  齐茵原是女扮男装,但她在马车内已换回女装,长发披肩,美艳迫人。她手中提着一口长剑,尚未出鞘,一见周青鲨这副色授魂与垂涎欲滴的丑态,已知道他心中转什么念头。顿时如被侮辱般怒恨交集,玉手一抬,剑鞘已落在地上。她手中的三尺青锋在黑暗中光芒闪闪,姗姗移步迫上前去,冷笑道:“恶贼看剑!”话声中挥剑遥刺,相距尚有两尺,剑尖上的劲力已袭到敌人胸口要穴。

  周青鲨虽是被她美色勾去了魂魄,但他终究是炼武多年的高手,方一感到剑气森森侵到,便不由得心头震凛,恢复了神智。他刷地跃开数尺,一面转念想道:“此女武功精深之极,竟是极上乘的内功心法,我可得小心应付。若然瞧出不敌,便须及早逃遁才行。”

  这周青鲨多年以来在南北沿海横行肆虐,气焰极盛,向来不知“畏惧”是何物。但最近大变迭起,连水晶宫那等坚牢稳固的所在以及三海王华元那等武功身手,居然被仇家不留痕迹的毁去。他越想越怕,最近的一段期间完全改变了作风,行踪诡秘。直到昨夜被薛陵夜袭,证明了果真有极厉害的仇家正在追杀他,而这个仇家武功之高,确实远胜自己。

  现下那齐茵露了一手,他登时凛骇万分,暗作逃遁的打算。

  当即举起长刀,摆出门户,喝道:“姑娘是什么人?何故出头架梁?”

  齐茵冷冷道:“你还不配知道我是谁,昨夜我不合胡乱出手,无意中救了你这恶贼一命。今晚须得补偿前愆,只好亲手取你狗命。”

  周青鲨道:“姑娘焉能不分青红皂白就硬派在下是恶贼?想是只听了这厮一面之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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