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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冬天匆匆过去,庐州城中,新年晨象方兴未艾,爆竹之声处处可闻,但城西近郊处的一座佛寺,却安静得一如平日。

  寺后宽大的园中,一座小楼,孤立在竹丛树影间,楼上一个少年,正倚栏遥望。

  园外是一片田野,寂寂无人,午后的太阳晒在地上,春寒稍减。

  忽见一条人影,沿着田野间的塍陌疾走而来,却是一位女郎。楼上的少年喜动颜色,振声大叫道:“玉真,我在这里!”

  那位女郎一直走到楼下,然后停步仰头望上来,冷艳绝世的脸庞上,虽然略现风尘憔悴之色,但两道细而长的秀眉末梢,却挑着喜意。那两道明亮澄澈的目光,宛如两支利剑,直插入何仲容的心房。

  三个月的分离,在情人的感觉中,直等如千万年,而那说不尽的相思,更加刻骨铭心,可是此时蓦地一见,四目交投,无量的苦楚,都化作烟消云散。

  两人脉脉对觑着,谁也没有言语和动作,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虽然有一段距离,然而他们的心,已紧紧搂抱在一起。

  何仲容忽然大惊,纵身飘落楼下,连声问道:“玉真……玉真……谁欺负你了?”说时,猿臂伸处,把成玉真整个儿揽在怀中。

  成玉真睫毛上犹自挂着两滴泪珠,但她连连摇头,含糊不清地道:“没有……人欺负我……我只是见到你,觉得太快乐了……”

  何仲容感叹一声,仰天望着天空,心中默默祈祷道:“老天爷呀,但求您可怜可怜我们,再别教我们分离……”

  成玉真在他胸襟上拭掉眼泪,见他仰天沉吟,便疑惑地问道:“仲容,你想什么?”

  何仲容道:“我不是在想,而是祈祷上天可怜我们,别再要我们分离

  成玉真喜道:“你祈祷得真好,足见你的真心,现在我们一齐跪下来,向老天爷恳求,你说好么?”

  何仲容连声赞好,于是两个人一齐跪在地上,同样地仰头向天,默默祈祷。

  远处隐隐传来爆竹声,新年的欢乐,到处弥漫着。

  好久,他们才相视一笑,站起身来,何仲容温柔地抱起她,双足一顿,便飞上楼去。

  他们一同在陈设简陋的房间内憩息,并肩坐在竹榻上。

  何仲容道:“在你未来之前,那爆竹声声,挑起我内心的惆怅,那时更加万分想念你……”

  成玉真嫣然一笑,道:“我也是这样……啊,仲容,怎的你神采奕奕,比以前更加焕发,尤其双目中神莹内映,假如我不知你的年纪,真以为你已练了一百年以上的功夫!”

  何仲容淡淡一笑,道:“真的么?我们慢慢再谈这个,你先把回堡的经过告诉我!”

  她那美丽的面上,立刻掠过一层黯淡之色,轻轻叹口气,道:“仲容,为了你,我把养育我到这么大,爱我至深的父亲也抛下,任得他老人家孤孤零零地独居堡中……”

  何仲容一阵歉然,但跟着想到她这样说法,不啻说他在她心目中,比她父亲成永还要重要,于是又一阵狂喜。

  她又叹口气,然后道:“我带了一个坏消息,你听了可别生气!”

  何仲容戛然一笑,道:“你快说吧,只要有你在身旁,任何坏消息我都不在乎……”

  成玉真深深瞥他一眼,沉重地道:“我能够顺利地来找你,当然事情不会简单。

  当我把那块象牙牌送回堡去时,一踏入百里之内,我父亲便派人出面阻止。

  我写了一函,告诉他老人家说,我带回一块象牙牌,却不知是否‘天秘牌’,并且告诉他说,你也不知此牌是什么来历。此函一送达我父亲之手,他便让我回去,我把那块象牙牌献上之后,他立刻收起来,也不说是与不是,当下便要我在他和你之间选择其一。我痛苦地想了许久,终于说要回到你身边。

  父亲面色十分难看,对我说既然我要嫁给你,他也不加干涉,但他又说因四堡五寨和你已结下不解之仇,是以要把我囚禁堡中,等你前来探视时,可以清算旧帐。我不敢违逆他的命令,只好苦苦哀求。住了两个月之久,四堡五寨的人都齐集我家,父亲便对我说,还有一条路可走,便是由我先来找你,约定在见面半个月后,即是正月二十,在铜山城外十五里的报恩寺见面。这半个月的时间,就是给你作充分的准备……”

  说到这里,她已泣不成声,何仲容反而觉得奇怪起来,问道:“玉真,这消息虽然十分坏,但你不必哭得这么伤心啊!我们商量一下,也许有法子想!”

  成玉真摇头道:“我们四堡五寨家传的金龙八方天马阵,天下无人能破。你纵然武功高强,别说孤掌难鸣,就算能够以一敌众,却也无法过得金龙八方天马阵的一关!你还要明白一件事,我到了这里,等如四堡五寨的人也到了此地,我们即使想逃走,也办不到!”

  何仲容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一定没有生路的了,让我想想看……”

  她偎依在他怀中,悲不可抑,当时她在成家堡中,已经仔细考虑过,假如不答允第二个办法,则何仲容在过了期限之后,一定会来成家堡,

  那时连话也无法说上一句,便须目击他丧身在那威力重大,天下无双的“金龙八方天马阵”中,因此她选择了这条路,她打算和何仲容好好享受完这半个月的温馨日子,然后陪他到铜山去,她要在群雄之前,演出从容殉夫的一幕……

  何仲容两眼直眨,不住焦思,成玉真又道:“你的好友高弃本已和我的侍婢秋云成了亲,不久以前竟然到成家堡查探你的生死消息,吃我父亲把他们软禁起来,其余的人听说是山右老农孔廷式的嫡传弟子,便都不肯放过他。幸而我父亲力排众议,才决定等到和你会过面之后,方始轮到处置他们。”

  何仲容虎躯一震,轻轻啊了一声,道:“再过一年,我便有把握,可是这一年期限,谈何容易,尤其是高弃夫妇已陷虎穴,哪能熬得过一年?但又迫得我不能不孤注一掷……”

  成玉真诧道:“仲容,你说的话我一点也不懂,难道一年以后,你便破得金龙八方天马阵?”

  何仲容叹口气,道:“一年以后也许可能,但现在决办不到!玉真,以四堡五寨的威名,天下有什么人还能和他们相比?”

  成玉真耸耸肩,道:“有还是有的,但根本不可能。目下天下武林中,只有武当、少林、峨嵋三大派人多势众,四堡五寨与这三派中任何一派,都得保持客气,互不相犯,以免两败俱伤……如以个人而言,据我父亲他们讲究,那流沙谷死亡岭中的天孤叟瞿寒,身手已与当今武林前五位高人不相上下,但一入金龙八方天马阵中,简直晕头转向,不堪一击。故而由此推论,那前五位高人出手也无济于事,除非有两位或三位联合起来出面干涉,则又不同说法……”

  何仲容摇头道:“要请那等高人出手,根本不可能,别说没有交情,就算是这种交情,此时也来不及逐位通知!这么说来,我岂不是死定?”

  成玉真泫然涕下,一片玉残花愁之色,极是动人。何仲容忽然豪气奔放地大笑道:“何仲容一生运多蹇命多舛,想不到居然挣到今天地位,不但名震宇内的四堡五寨要联手来对付我,最难忘的还是你的情意,何仲容既然已得到不少,就死又有何憾……”

  话说得虽是豪壮,但成玉真却宛如被千百口利刃刺在心上,痛不可当,登时悲恸哀啼!

  何仲容不甘就此束手引颈就戮,抱起成玉真,在房间中踱起圈子来。成玉真紧紧埋首在他胸前,泪水把他的衣襟染湿了一大片。

  何仲容想了又想,突然长叹一声,道:“我真是世上最蠢之人,放着现成的救兵不去搬请,空自提心吊胆了很久!”

  成玉真一味悲恸,倒没听清楚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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