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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何仲容如受催眠,真个抽刀出来,毒丐江邛往地下一躺,用手指颈道:

  “你把刀锋搁在这儿,我才跟你说。”

  他的手指着咽喉,何仲容迷迷糊糊,把刀锋搁上。他这把刀能斩金截铁,极是锋利,再好外功的人,也禁不住此刀一砍。

  毒丐江邛道:“如今只要你刀锋一沉,我便得溅血神祠,对么?”何仲容点点头。

  “你用心听我的话,一会儿我的话说完,便数三十下,你要在这三十下之内,作个决定,不能后悔。”

  何仲容更不知他要说些什么话,忽觉紧张起来,忖道:“我如决定不来,只须手腕一加劲,还不都解决么?”

  毒丐江邛又冷笑一声,闭目片刻,然后清晰地道:“现在我是用性命来作一项赌赛中的赌注,因为我不相信人性乃善……”

  他顿了一下,见何仲容露出迷茫之色,知他不会懂得这些玄学上的问题,便扯回正题,继续道:“你现在已知身受我指甲毒伤,必死无疑,因此我要你作一个抉择。”

  何仲容听到这里,却插口道:“难道这种毒伤,除了别人不能救,你也没法子么?”

  他冷冷道:“我当然有法子,而且不仅是我,天下间还有一人,能克制我百种毒物。此人便是武林中推为前五位高人之内的药仙公冶辛。但你百日之内,如何能碰上这宇内唯一能救你之人?”

  何仲容知道他所说并非虚言,这等绝世高人,绝少在江湖上露面,有时纵然当面遇到,也会失诸交臂。

  “我已知你这柄刀不是寻常铁器,因此我如今即使后悔,想运功抵御,也来不及。但我老化子此生从不后悔,今晚赌命,也决不后悔。”

  何仲容等得急了,敢情听了半天,还不知他此举究有何意。

  “这些话都是说我自己,至于你呢,今晚也是被迫赌命!不过,我老化子却敢相信,我们两人都将平安无恙。”

  何仲容肃容道:“你有话请说吧。”

  “很好。”

  他阴阴恻恻凝瞥他一眼,接着道:“你不是屡次想谋杀我老化子么?据你所说,乃是为生灵除害解劫,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

  你可以沉腕一刀把我老化子的头颅切下来,但那样你也就必死无疑。

  但如你在我数三十下之后,仍不能下刀,我起来也不杀你,也不骂你,还把解毒之药给你,你可听明白了?”

  何仲容大大楞住,敢情这毒丐真是以生命作赌,只因这毒丐认定他所说为“天下苍生”这些话决不可靠,故此以生命作赌注。若果何仲容真为生灵着想,拚个同归于尽,自必要杀死他不可。

  毒丐江邛把话交待清楚之后,便开始朗诵数目。

  数目的声音,每一字如千斤大锤般敲击在何仲容心上。到了第十,何仲容忽然下了决心,面上流露出一种令人不可迫视的圣洁光辉。

  他已决定舍己为人,杀了一个如江邛这般的毒物,胜过一辈子行侠仗义。

  毒丐江邛见了他的表情,微微口吃,那“十一”两字,竟然分作两次才念得出来。

  何仲容默然一运劲,手起刀落,毒丐江邛哼了半声,头颅竟已和身体分家,热血喷溅有如泉涌,登时把地上染红了一大片。

  这个一代毒物怪人,平生不知赌过多少次性命。但这一次毕竟输了。居然死在一个武艺比他差,年纪又轻的年轻人刀下,毫无能力挣扎!

  何仲容退开数步,楞了好一会,但觉疲倦得很,便退出祠门外的石阶坐下。

  夜风习习,轻拂着他昏乱的头脑,但仍然不能把他吹醒。

  他慢慢闭上眼睛休息,这一夜来,简直在轮回上转了一圈似的。世上多少人的一生中,也不能像他在一昼夜间经历得这么多!

  树顶上的锦囊随风轻轻拍在树干上,他懒得上去取下来,只因生命转眼即消灭,这本书已无丝毫意义!

  到他张开眼睛时,也不过是晨曦晓露,清晨的新鲜空气,带着露湿的气味,令人觉得十分舒适。树上小鸟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他有点不悦地想道:“你们何必把我吵醒?让我在糊胡涂涂中过完三天,然后在毒发之时,自刎而死……”

  抬头忽见一只小鸟站在树梢上,不住地去啄那个锦囊。

  “啊,这本六纬真经到底是一部秘笈,我虽是濒临鬼门关,但这本书何必留在此地?日后万一落在恶人之手,岂不可怕。”

  于是他跳上树去,把那个锦囊取下来,也没有取书出来看,随手揣入囊中。

  那柄宝刀横搁在石阶上,清露点点,晶光泛射。

  他拣起来,插向背上。定神想了一下,却不敢进祠。因为只有他了解这个毒物何以会如此偏激地对待世界,而他又知道,这个老毒物并非冷酷如石,他还有十分真挚热烈的情感,但却被别人糟蹋了,而他本人也有愧于心。于是他在晨光中,大踏步走向成家堡。

  他决定把毒丐江邛已死的消息告知那位红粉知己成小姐,顺便看看好友高弃。然后,绝不告诉他们关于自己的消息,突然地悄悄远离人间,将在深山群岭之中而死!

  经过一条小溪,他略为洗面洗手,精神焕发走向成家堡。

  ***

  这时成家堡热闹非常,但却见不到秃鹰于戎和单克的踪迹。

  在堡内那片广场上,正对着迎宾馆,已搭起一座宽广的平台,东西两旁,却搭着两座长形的看棚。

  那些被款待人内宅居住的出名人物,全都在东西两座看棚上高坐观看。其余那许多招待在迎宾馆居住的武林人物,却在底下广场上。

  此时已近开台时间,故此早已挤满了人,高矮俊丑,济济一堂。

  这一次成家堡以武会友,乃是北四堡南五寨的创举,东面看棚上坐的全是老家伙,其中僧道尼都有。大致上说,多半是昔年威赫一时的邪派或黑道高手。成家堡堡主陪坐棚上。

  西面看棚最吸引场中人们注意,只因棚上俱是年轻小伙子,男女都有。有一位姑娘艳压群芳,颊上两个酒涡,不时被左右的青年人说笑话而逗得忽隐忽现。

  她温温柔柔一坐,就教其他的姑娘为之逊色。诸如黄山宗绮、女罗剎郁雅等,本来俱是标致风流的容貌,但在那位金凤儿姑娘之前,就显得黯淡无光。次而下之如金陵柳家寨柳虹影,赵家寨赵素之等,更不能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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