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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一


  荀伯业道:“借花敬佛。”

  许无量道:“巧设机锋。”

  他们在一息之间,已迅斗了四招之多。而这四招之中,局势已颇有变化。初时荀伯业连攻两招,到第三、四招,许无量已展开反击,迫得他不能不缓和下来。

  按理说,武学之道,瀚浩如海,任何天资过人之士,一旦于武功上有了心得,即可自创绝招,别起招数名称,外人如何识得?由此推论下去,双方均有不识对方招数名称的机会,因而口头论武,根本不能进行。

  但这仅是一般的武林好手,受此限制。像荀伯业和许无量这等身份,自是博识天下各家派的武功,大致上不该发生问题。况且双方出招,都限于本门心法,这范围又狭窄了许多。假如有那么一招与别的家派的绝招会发生混淆的事情,则出招之人,定会起身演练出来。

  因此他们口头论武,不该发生麻烦才对。事实上,这一场口头比武当中,也含得有互考胸中所学之意在内。

  假如算不准敌招是什么样子,则回招之时,当然会露出破绽而落败。

  有这许多麻烦,因此除非是顶尖高手而又所学甚博,方敢答应这口头比武的打法。假如年资太浅,见闻不广,则功力虽高,亦不敢应战。例如王元度,他就决不会答应与荀、许两人中任何一个口头较技。

  但听他们继续迅快攻守,旁观之人,竟比局中人更为专注用心地倾听,无不现出紧张的神情。

  直到荀伯业喝出一声“海云蔽日”之时,节拍突然缓慢下来。

  许无量没有立刻响应,伸手取茶,喝了一口,原来他们已一口气斗了二百余招了。

  许无量真人到底是口渴而取茶饮用呢?抑或是至此略感不支,是以借取茶的动作而加以思考?观战之人,谁也休想从他表情上看出端倪。

  许真人茶瓯尚未放下,已应声道:“流星赶月。”

  这一招想是收得奇效,荀伯业不禁点点头,道:“好一招流星赶月,大有承先启后,开辟新乾坤之力。”他随口评了一句,便接着发招。

  在场之人,无不听得清楚,可是真能懂得许真人这一招“流星赶月”的奥妙之人,找不出几个。

  双方从这时开始,节奏渐见缓慢。到了五百招以上,更显得缓慢。

  旁人从这节奏上,已感觉出他们已踏入浴血肉搏之境,因此情绪都紧张起来。

  王元度武功虽强,但前此已说过,这等口头较技之举,定须所学极博之人,方能完全了解。因此王元度到此时已感跟不上,无法通晓之处甚多。他乃是光明磊落之人,一旦不太明白,就不再专心倾听,不似别的人还拼命地设法去了解,装出一副专注的神气。

  他游目四顾,察看众人的动静,立时发现在场这许多人之中,只有钱万贯和不夜岛主甄南还跟得上,其余之人,虽是十分专注地听着,但眼中不时流露出茫然之色。

  王元度看了这等情形,不由得微微一笑,心想:“世上心胸豁达之士,真的找不出几个人来。”突然间醒悟了一事,讶然忖道:“许真人施展的既是武当派无上心法,然则何以武当派几位长老高手,竟也不甚了解?难道他使的不是武当心法?”

  但这个想法未免离谱了一点,许真人乃是武当派掌教真人,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武当一派,何等重要,岂能取用外人绝招以抗御强敌?况且据王元度所了解,许真人乃是武当派近百年来最出色的人物,武当派在他领导之下,大为振兴。以他的造诣成就,千招以内,大概也用不着施展别派的绝招。

  这个疑问,激起了王元度好奇之心,当下用心查看,想找出这道理何在。

  超过了八百招之时,双方渐渐都须得频频长考,出招更为缓慢。

  而此时的用时限制,已达五十息之久,所以双方都等如每出一招,就停下来喘过气才出手再斗一般,使人既感到紧张,而又十分替他们不耐烦。

  这刻连钱万贯也似乎不大了解许真人的招数,那甄南则比他更早就弄不懂了。王元度当即以传声之法,向钱万贯道:“钱兄!许真人每一招都是武当心法么?”

  钱万贯也以传声之法答道:“不错,但这其间的变化固然很大,招数名称亦有不少改动过的,有些更是前此未闻的招名,虽然可从前后招数之间,以及招数名称的字面上推究出这一招的架式,但十分令人伤脑筋。”他突然停口,寻思了一下,才又道:“敢莫是许真人自己研创了一些奇招妙着,尚未流传于世,所以外人都未曾听过?若是如此,则许真人大有取胜之望,可补功力稍逊于荀伯业的弱点。”

  王元度道:“荀伯业今日如若败阵,咱们还得提防他老羞成怒,麾军大举进攻。到了这等时节,局面就很难控制了。”

  钱万贯道:“我倒不担心这一点,反而很怕他一怒之下,出手硬是迫得许真人与他拼斗内力。”

  王元度道:“若然如此,只怕咱们也很难解围,因此依小弟的看法,他们最好斗个平手,别分出了胜负。”

  钱万贯道:“这也是十分难以办到之事,试想许真人如若当胜而不胜,故意放过良机,一个不好,只怕还得落败呢!所以他有机会的话,一定得用尽全力一击,其间难有丝毫缓冲转圜的余地。”

  王元度道:“既然局势如此紧凑凶险,咱们恐怕很难措手了,但假如小弟与你打个赌,我认为双方必须分出胜败,而你却赌他们斗个平手,你如何才能赌得赢我?”

  钱万贯听到一个“赌”字,精神大振,脑筋比平时灵活了几倍。要知,他本是当世无敌的“赌王”,平生尚未赌输过,而他早先全心全意地沉迷在武功范畴之内,设想局势,所以无法可施。现在一旦恢复赌王身份,想法又自不同。

  他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传声道:“你若是跟我打赌,非输不可。”

  王元度道:“那么咱们各施神通手段吧,瞧瞧我能不能击败赌王,哪怕只此一遭,也是值得骄傲之事。”

  钱万贯忖道:“欲要暗助许无量真人一臂之力,使之能斗成平手,唯一之计,就是使荀伯业心神分散,使他不敢再继续缠战,但如何才能使他心神分散?他的修为功行,已是世间上上之选,谁能使他分心旁骛呢?”

  这真是一大难题,要知荀伯业目下纵然未有时间修复损耗的功力,但他数十载摄心苦修之功,实是已达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与于左而目不瞬的地步。因是之故,要制造一件足以使他分心之事,几乎已是万万办不到的事了。

  钱万贯双眉渐渐皱起来,分明无法解决此一难题。

  王元度口中虽说是想赢他这赌王一场,事实上,当然不是真的要赢,目的只是激他找出妙计而已。现在见他神色如此,不禁担忧起来,也拼命地动脑筋想计策。忽见钱万贯悄然起身,走出静室。不久就回来了,神色之间,一如平时,倒教他猜不出到底想出了办法没有。

  只片刻间,荀伯业喝出一招之后,随即面色微微一变,眼珠转动,似是有什么心事一般。

  王元度大感意外,心想:“假如这是钱兄的杰作,则他的本事,委实太以惊人了。”

  忖想之间,荀伯业忽然稍为用力地仰鼻向空中嗅了几下,随即说道:“许真人不必费心研创这一招了。本人提议,今日之战,以和局论,未知尊意如何?”

  许无量自知已堪堪到了山穷水尽之境,难以为继,自然赞同。当下双方离座,回到原来的位置中。

  许真人虽然意外地得到如此圆满的结果,可是他心中却感到十分狐疑,因为那荀伯业在研招制敌之际,显然尚有余力。如若久战下去,赢面极大,但他却轻易舍弃了今日的良机,世上焉有此理?

  他当年如若不是得到号称宇内第一高手的大雄长老指点,则今日之战,早就败阵下来了。

  如今惊魂甫定,悔意旋生,忖道:“假如我这些年来,不是自感满意,而不求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话,就不致于陷入如此危险之境,又几乎辜负了少林大雄长老的一番苦心了!想他老人家德尊望重,却为了雷八公之事,担心我武当派可能会栽觔斗,特地微服潜行,亲到武当,选中了我,授以进修御敌之路,全靠他老人家这一指点,我才能在本门武功的基础上,精研出数百奇式绝招,虽是不切实用,可是于口头较技这等场合之中,却发挥莫大的妙用,方能支撑到现在,尚未落败……”

  这正是许无量真人何以在较技之时,武当派一众高手长老,听了招式名称,都感到似懂非懂的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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