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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第五十回 溯恩结伴京师去 避敌人闺魔煞来

  且说化名为钟灵的石轩中,这时正在书房中和岳丈李光鸿密谈着什么。

  李光鸿的面色非常难看,不住唉声叹气。

  “真是不肖的女儿,简直想把老夫气死!”

  钟灵心中有点愧赧,没有做声。

  “唉!杨师傅巴巴的来喝这杯喜酒,想不到却命丧此间,老夫拿什么去向他家里交待呢?”

  “岳父既然已命杨师傅的师侄岳雄,扶柩回去,并且赠以巨金,也就不必太耿耿于心,他们江湖奔走的人,倒不大讲究这些,尤其是武林中人,生死各安天命,却是没什么好怨的!”

  钟灵忽然侃侃而谈,顿了一顿,又道:“小婿无力保护妻子,决不敢怨怪岳父,请你老别挂在心上……”

  李光鸿喟然道:“贤婿啊,老夫真是愧对于你,难得你海量……可是,此事如何收拾呢?”

  “这些贼人假扮狐仙,无恶不作,绝对不能轻赦。可是如今连杨师傅那么厉害,还给他们打死,并且将月娟掳走,这件事……非另想办法不可!”

  “贤婿你可有什么计划?不妨说出来,大家从长计议,此刻老夫心中乱得很!”

  “小婿并无具体的计划!”钟灵审慎地道:“不过那些人既是武林中人,我们不妨从这一点着手……”

  “对了!虽然杨师傅不行,但必定还有比杨师傅更高明的人,老夫拚着破出这份家俬,也要替贤婿你出这口气。”

  于是事情便这样决定了,钟灵自告奋勇,要亲自去聘请能人,他道:“想那天子脚下的京师,藏龙卧虎,能人荟萃,小婿拟往京师一行,好在孙公子乃京都出名的人物,到时也许他能指点一些门路……”

  李光鸿想了一下,认为此法甚佳,当下再三嘱咐他切勿向孙怀玉泄漏此事,钟灵唯唯应了。

  翌日,他已动身出发,二小姐李月华得知他远行在即,而自己也快要出阁了,从此天涯海角,侯门深锁,恐怕今生再没有见面之日,便命绿芸送了一颗明净上色的珍珠,给他留为纪念。钟灵知道这颗明珠暗藏着“还君明珠双泪垂”之意,不觉心中一阵惘然。

  另外府傍的刘掌柜,也暗中托他带些银子给他胞弟刘国梁。那刘国梁如今虽在大名地面作些小生意,却是性喜读书,因此往往耽误了买卖,日子久长了,老本快要亏光,故此刘掌柜会托钟灵带些银子给他。

  钟灵的行李甚是简单,只有一个包袱,那是些日常换着的衣物。银票则藏在身上,数目不少,另外那上清秘箓的下半部,也紧藏身边。

  近几个月来,他益发学得文质彬彬,甚是儒雅。此刻丝鞭轻扬,一骑沓沓。上得路来,便将李家的人殷殷要他穿上的狐裘脱掉,只穿着一领淡青色的夹袍,衬着一表人材,甚是清雅潇洒。

  这天鞭影蹄声中,已走进大名地面。那刘国梁乃是在龙王庙沿着卫河边,开设了一家规模小小的布匹店,字号是“宏盛”。

  钟灵驰马走到龙王庙一带,但见此处热闹非常,商号林立,那卫河中更是帆樯如织,穿梭往来。他按着地址寻去,一直走到街尾较清静之处,果然见到面河一列店铺,一家狭窄门面的铺子,正是宏盛的字号。可是此刻虽在大白天,却是关上店门,门外挂着的招牌,也有点儿歪斜。

  他下马用鞭柄敲门,老大一会工夫,板门“呀”地打开,一个人伸头出来,头上的辫发蓬松,边幅不修。

  石轩中(钟灵)问道:“这儿可是姓刘?我是从万柳庄来的……”

  那人“啊”了一声,请他进来,一面道:“正是,正是,我是刘国梁!”

  石轩中将马系在门外,随他进店。只见里面乱七八糟,哪似做生意的店铺,再看那刘国梁时,大约年纪不过二十多岁,面貌端正。但两目无神,连说话也显得中气不足。

  他自己通了姓名和身份,刘国梁连忙请他稍坐,自家忙着张罗茶水。石轩中眼光满屋扫了一遍,心中已知这刘国梁怕是早就关了店门,却见乱杂杂的木架上,搁着许多书籍,一本摆在下面,还摊开着,大概是他方才还在读着的,定睛看时,却是本史记。

  刘国梁空着手出来,苦笑道:“小的这些日子来,人都胡涂啦!竟找不出杯壶冲茶待客……”

  石轩中道:“你别忙,我也不能待太久,这就要动身北上。令兄刘掌柜和我很谈得拢,托我捎些银子给你花用,并且嘱你若此处光景不佳,即速返到万柳庄。他说兄弟总是兄弟,决不会有第二句话的。”

  他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对了!现在正是午饭时候,我打算找个地方,用过饭后再动身,你可有空指引一下……”说着话间,摸出一张银庄票子,那是刘掌柜托他交给刘国梁的,递了过去。

  “有空,有空,难得大爷驾到,小的岂能不尽地主之谊!”他接过银票,望一下上面的款额,乃是整整二十两。不由得精神陡增。

  当下两人一马,走到河边一家叫做“悦兴楼”的酒馆。那马自有店伙牵去喂料,他们两人则径自上楼,拣副靠河的座头坐下。酒菜顷刻之间,已端上来。三杯下肚,刘国梁的话便多了。

  他滔滔地诉说着自己对买卖的厌倦,对仕途的向往等等。后来又道:“小的这家生意,虽然资本甚小,但生意原本不恶,无奈……唉,真是五百年前冤孽,竟然到了这个地步!”他举起酒杯,仰脖子一口喝干,又道:“一年前左右,小的心情郁闷,和几位朋友到那青楼歌馆之处,本是个混混光阴的心意,实在也是平生第一次到这等地方。哪知勾栏之中,也有那等可人儿……她的年纪不过十七岁,长得清清秀秀,真是人见人怜,名字叫做江萍。从此小的天天到那青楼厮混,日子稍长,便和她打得火热。她见小的是一片真心,渐渐把身世说出来,她说她十四岁时,便削发为尼,在离此数百里外的慈云庵中寄迹,法名净因,谁知那慈云庵因处于荒郊之中,竟成淫盗之窟。庵主法慧师太,敢情是个其贱无比的淫尼。一晃几年,数月前忽然得罪了有大来头的人,结果全庵化为灰烬,那时恰好法慧淫尼外出,归来之后,由那妖道叫做什么白虎真人出的主意,把几个妙龄尼姑变卖娼门,好弄得一笔银子,高飞远走。她便是在这时被卖掉,辗转落在大名地方,自分再无超拔之时。那法慧因她们都年轻,忽然大发善心,传了一些房中秘术与及药方,便可避免日夕受人蹂躏之苦。竟不料因她有此秘技而艳帜大着。小的迷恋实甚,虽然想倾产替她赎身,但那鸨母不肯放走这株摇钱树,于是日子拖下去,小的仅有一点儿财帛,已花个干净,连生意也停歇了,还欠下不少债务,一干朋友都因小的迷恋青楼,对小的甚是不谅,哪知小的实在真心爱她。”

  石轩中早已听得愣住了,这刻忽然暴躁地摆手道:“她呢?她现在哪里?”

  刘国梁见他神色不善,骇了一跳,嗫嚅道:“她……她……上两个月已被带往京都,是以小的这些日子来,书空咄咄,寝食俱废。天幸大爷替家兄捎来银子,小的不敢相瞒,这就打点入京见她一面,此后死也可以瞑目。”

  说到后来,神情甚是凄然,果是一片深情,石轩中心里叹口气暗道:“情味便是这么苦涩,正是情到深时方觉苦,他至今痴念不释,真是前生孽债……”忽然又想到自己,心中又道:“唉,我那玲妹妹如今怎样了呢?她……夕夕任那丑鬼拥抱……”

  他禁不住心如刀割般呻吟一声,面上已变了颜色。随即又想到李月华,她送给自己的明珠,此刻尚在囊中,也是一段不了的相思债。

  “我带他到京都去吧!”他又想道:“他所爱的江萍,不就是当日在慈云庵中,暗中救我的小尼姑净因么?大丈夫恩怨分明,我便拚把京城闹个翻身,也得把她救出火坑,和他成就好事……”

  心意既决,眼光扫在刘国梁面上,只见他愣怔怔地瞧住他,只因方才石轩中的面色变化太大,故而令他迷惑吃惊。

  “你既有上京之意,我们便同行吧!”他可没把要救江萍(即净因小尼)之意说出来。

  刘国梁测不透他心意,却不敢违背,连声应了。于是仆仆风尘中,多了一个行伴。他为刘国梁买了一匹马,又代为清偿了一切债务,置了一些衣服,这才光明正大地离开。于是,竟然有好些人来送行,当然那是刘国梁的旧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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