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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朱玲冷笑一声,丧门剑急削而出,倏然化为粘势,随手将沉重劲急的大铁牌卸开一边,口中嘲道:“说到结局,还是三人一齐上来,何苦忸怩作态,白白耽误时候?”

  三人被她逗得急不得怒不得,咬牙切齿,奋力夹攻。三个都非庸手,一合围便大见威力,有时一齐进招,使敌人无法首尾兼顾,有时此退彼进,迫敌自露破绽,眨眼之间,已招架了七八招。

  白凤朱玲这番二次出山,心情迥异,做事显得老练得多。只见她举剑起舞,那剑光如重茧剥丝,层层抽出,手法奇妙无比。不管三人施展任何凌厉招数,也不管是夹攻或是单独乘隙而进,她只舞她的剑。乍看起来,浑身上下破绽甚多,但等到邵元等三人猛攻之时,恰恰剑光又封住来路。

  三人都不知她使的乃是鬼母真传“玄阴十三剑”,虽然她只懂十式,但使将开来,奥妙无比。三名武林好手,共是四件兵器,团团围攻不长时间,又是十余招过去,三人都同时发觉一桩事,原来起初他们三人或是同时夹攻,或是此进彼退,虽然未曾得手,却见朱玲神色凝重,毫无怠慢之色,但二十招一过,他们三人便一味向着右方团转围攻,老是打着同样方向的圈子,而朱玲面上审慎凝重的神色渐渐敛掉,一似胜算在握的神气。

  田光首先想扭转这种局面,候得朱玲翻剑粘开闵世华的砍山刀时,倏然健腕一挺,双钩向左方一穿,意欲戳向朱玲露出的身躯,哪知人影闪处,邵元的大铁牌比他先了半步,撞向同一部位。田光怒哼一声,忖道:“果然受制于她,我非弃钩不可……”心中想时,双钩已收将回来,恰好朱玲回剑点那铁牌,田光双钩一展,寻隙而进,竟然又是绕右打圈。

  三人不由自已,连环急攻,明知向右移转,乃落敌人算中,却因自己这面伤了两人,正是新仇旧恨,齐上心头,哪能就此干休罢手,见到空隙破绽,便不能不攻。于是大厅中剑气纵横,刀光牌风,映得人眼花缭乱。

  白凤朱玲剑法使开了,但觉有左右逢源之乐,一任敌人虎视眈眈,伺瑕蹈隙,却是履险如夷,心中不禁忖道:“记得师父有一次无意中说起,我学得玄阴十式,已足够纵横江湖,尤其是不怕高手联攻。单是这十式连环运用,便足以自保有余。尚有未学的三式,每一式都有莫大威力,假如多学到第十一式,这个玄阴正式剑圈便添了吸力,只要敌人出手来攻,便不能脱身退出战圈,结果非毁于玄阴绝户不可。第十二式则是能将玄阴剑圈变化为反式,第十三式则是正反合璧,玄妙通神,那时虽是遇上了碧螺岛主于叔初,也能够占点上风了……”她一面寻思,手中的剑却是如龙凤回翔,上下纵横。

  再哑斗了好一会,她的剑圈越使越大,但剑光却无所不至,渐渐有卷住三人之势。田光、邵元同时发觉不妙,田光叫道:“这样打不成,我们且退……”

  邵元应声道:“我正有此意,唔……闵兄也退么?”

  朱玲格格笑道:“三个一齐上来,还是要败逃,可是……”她微顿一下,黑白分明的俏眼中,射出一丝寒冷杀气:“事情岂有你们想得如意,要来便来,要走便走?乖乖的趁早把脑袋留下……”

  这时交手已有七八十招,三人心中各自有数。闵世华则是个宁折不弯的脾气,明知时间越久,越是吃亏,应该先退下,缓一缓手,再图良计才是。但一面又想到,这一败退,师门的脸全给他丢光了,还有什么面目在江湖走动?况且自己不说那宿仇是由师门引起,便方才伤了师弟薄公典的新仇,说什么也是非报不可。于是横下心肠,手中砍山刀尽情施展出黄沙刀法,宛如平沙浩漫,无所不至,刀风霍霍,凌厉疾攻。面上一片坚决表情,大有风萧水寒,壮士不还之慨。

  田光和邵元成名不易,极是知机,并不如闵世华一般想法,故此邵元将退之时,一眼瞥见闵世华那种与敌偕亡的神色,便忍不住再问他一句。闵世华带出愤怒地哼一声,并不作答。田、邵两人听到他的怒哼之声,心中掠过一阵异样感觉,狼狈地对觑一眼。

  朱玲又是轻笑两声,无意中瞟了闵世华一眼,正好和他那凛然的眼光相触,她的心不觉猛然跳动一下。她发觉他面上浮动一股悲壮的神色,而且十分坚决,一种大丈夫视死如归、决不屈服的神情。她彷佛见过这种眼光和神色。剎那之间,旧日的回忆,猛烈地震撼着她,使她不自觉地微微摇头,宛如下意识地想摆脱这联想的侵袭,她委实是害怕那回忆……

  一幅景象倏然掠过她脑海中──她真心爱着的人,从酒席上站起来,凛然地走出大厅去,他的面上,便有着相似的神情(事见本书第十三章)──剑势忽然松懈,那越来越扩大的剑圈,立刻缩小。她左手扬处,一丝金光电射而出,田光举钩一挡,“叮”地微响一声,金针落地。可是田光也暗中捏一把汗,敢情他从双钩上感到,那枚夺命金针虽然体积微小,但力量却极强劲,怪不得能深入穴道,致人死命。其实朱玲因为心中恍惚,本来这枚金针是要乘隙伤闵世华的,但不知怎地没有招呼他,却打向田光,时间和准头都大为差逊,才让田光轻易挡落地上。

  田光和邵元本待退出剑圈,这时忽见敌人自动松懈,大是有隙可乘,一齐将前念抛开,一牌双钩,重振威力,攻将上去。

  旁边又有人喝叱一声:“看打!”两道白光,连翻而至,直射朱玲。那人正是银梭徐元盛,他将受伤的谢超挟进后面,急忙替谢超点住穴道,不让金针随着血脉,直攻心脏而死,正在忙着,神手常公仲也搀着薄公典进来,他的伤处在臂,那枚金针还露出米尖也似的尾巴来,当下忙又低头用牙咬着针尾,拔将出来。眼见薄公典的脸色白中泛青,咬牙死忍这痛苦,不肯哼出声音。便忙又包扎好,走出厅外,却见白亮持刀守在一旁,并无机会进手,便嘱他到后面看顾一切,自己与神手常公仲扑到战圈之外。那时朱玲正好将玄阴十三剑施展开,剑光有如神龙盘空,矫健飞舞。他枉自捏着子母银梭,却无法发射伤敌。这刻一见有机可乘,喝叱一声,将仗以成名的子母银梭疾射出来,只见母梭在前,子梭随后,衔尾电射白凤朱玲。

  朱玲听风辨暗器,手中丧门剑本是斜挑右出,这时无暇使尽招式,蓦然化为“黑牛犁田”之式,回剑一拦,不道那子梭后发先至,在她身前三尺不到,蓦然越过前面母梭,疾射而至,方位和母梭相差了三四寸,时间也大不相同,朱玲吃了一惊,又觉身后铁牌和双钩同时递到,闵世华比较慢了一线,但砍山刀的寒风,也自削肩直砍而至。

  在这重重包围夹攻之下,正如下棋,虽是一路占了优势,但在吃紧之时,一子落索,便是满盘皆输。朱玲正是这种情形。如果她不是触起心事,继续施展鬼母嫡传的玄阴十三剑,即使田邵两人能够勉强退出战围,也是个有胜无败的局面,不但不怕徐元盛的子母银梭,甚至惹起她的真正杀机,使出“雨洒桑田”的金针绝技,只怕这几人总有一半难逃厄运。

  朱玲自幼受名重天下的武林奇人鬼母教授绝技,若非她有绝顶天资,决不会得到鬼母青眼传授。这刻危机一发之间,再无思虑余地,倏地振剑回扫,万急之中,全身真力都运了出来,只见剑光激起一圈银虹,还有轻微而刺耳惊心的“咝咝”之声,宛如那口利剑将四周的空气微粒劈开,又似是烧红的铁猝然放在冷水中。跟着白凤朱玲欢呼一声,却见夹攻的三人,手中兵器不由自主地齐向右边滑去,彷佛那边有绝大的磁力,猛然将他们的兵器扯开。那时子母银梭更怪,忽然掉落在朱玲手中,战圈外的徐元盛,眼看暗器快奏奇功,心中还未曾喜出来,形势已经大变,不但三人全都措手落空,自己的暗器也不知怎的会落在敌人手上。

  神手常公仲单刀一扬,纵身而起,径向朱玲扑下。朱玲绕身银虹未收,只头顶露出空隙,神手常公仲这一刀来得正是时候。

  朱玲却宛如无觉,绕身剑光忽然加大一点,剑尖处又发出“咝咝”之声,入耳刺心,常公仲的单刀到了她头上,忽然侧面一股力量一扯,他的身形直如断线飞鸢,蓦地倒向那一圈剑光去。田光离他最近,眼见情势不妙,想分身去救他,又苦于双钩滚滚地向朱玲递招,缓不住手,心中着忙,为了救人起见,倏然双钩齐施,向朱玲银练似的剑光圈中刺进,右手掌心暗暗使劲一推,左手钩疾飞而去,这刻顾不了去看这脱手而出的左钩,有否伤着敌人,回肘一撞,恰好撞在常公仲下坠的膝盖上,神手常公仲本是浑身无个着力处,这时幸有田光左肘顶了一下,瞬息间借刀飘落一旁,脸上的颜色已变了,瞪眼无语。

  朱玲全神贯注在手中的剑上,田光的左钩自动投向她手上,已被她随手摔在地上。一双眼睛,只管紧紧随着剑尖移动,神色甚为庄重。她忽又将绕体剑光收住,将玄阴十三剑重新施展,剎那间,剑光到处显现,比起方才施展得最吃紧时,还要变幻和圈子扩大些。

  徐元盛又掏出一对银梭,但眼见朱玲的剑光,无所不至,而且步法古怪,大概除了从头上掷下暗器,能够径直向她取准之外,四周便无法可施用暗器了。因为她的身形虽然移动得不远,但围攻她的人,老是转着极快的圈子,无形中替她作了屏障,即使能偷空射入圈中,但发暗器的人必须考虑到,若果朱玲忽然闪开之时,那些团团急转围攻她的人,可能反而受伤,所以他简直无法打出暗器。眼见神手常公仲也参加战团,形势半点不见好转,急得自个儿跺脚恚怒。

  田光只剩下右手钩,威力大减,瞥见那把左钩,就在朱玲身旁不远,自己也屡屡从钩上踏过,可是怎样也没有机会弯腰去拾,于是想用脚尖踢起来,眨眼间已绕到钩边,忽见敌人剑光掠划左肩,忙不迭矮身跨步,这一趟便白白放过。邵元使用出独门大铁牌法,吐气开声,叱咤不已,威势惊人。加上闵世华每逢用上硬招,也是发声如雷,于是杀声震屋,乍看起来,好像这四人已把朱玲困在核心,鏖战方酣的情景。霎时间,田光已两度从地上左钩踏过,到了第三圈,他本是使出“上马刺”的招数,刚好配合神手常公仲收回单刀,可是当钩尖斜斜向左面刺出之时,蓦地沉腕化为“左提炉”之式,准备钩交左手,右脚用碎步踢起地下的左钩。这一招应进而退,本来十分平常,可是朱玲这刻施展开玄阴十三剑,剑圈已将他们包住,而且一种沉潜而极强烈的吸力,从核心发出来,使四人真是欲罢不能,田光一变招,立刻便见到厉害。他的脚尖还未曾挨到钩柄,忽觉敌人剑光在耳边闪一下,剑上寒风冷森森侵入肌肤,大概那剑尖只差半粒米之微,便割到耳朵了,不由得惊出冷汗。身后又有一股猛风撞至,情知是自己人身形带起的风声,这时左手刚接稳右手传过的钩,陡然一股大力一扯,不由自主地钩锋外吐,自动使出“单展翅”之式,那柄钩恶毒如蛇地刺攻敌人,身形也自前蹿,一方面攻敌,一方面避开自己人。几下交错,又是拾不到地上的落钩,连这一线的工夫也腾不出来,可想出敌人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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