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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称为二弟那白皙汉子倏然神往道:“我们荆楚一脉对他有什么图谋,我都不理。只要到时有机会跟他过过手,我愿足矣!”

  中坐那人微微摇头,面上浮起不以为然之意,却没有说什么。姓余的道:“二师兄,听说你曾得猿长老青眼,传授他那猿公剑法,故此技艺高出同侪。但对那姓石的,却不可大意呢!”

  他们谈论至此,中坐那人便提议离开,这边三人各各垂头,不去看他们,直到他们会账出门之后,孙怀玉问道:“他们后来说什么?二爷!”

  德贝勒便将他们的话复述一遍。小阎罗屈军在京中时,也曾闻石轩中力斗鬼母之事,故此三人都对此事十分有兴趣。德贝勒道:“本来我也不想到武昌去了,可是现在既有此事,却不得不去,好看看那石轩中究竟是怎样的汉子。”

  屈军道:“即使我们去武昌,也不要歇在姓梁家里,省得有事麻烦,自家也图个方便舒畅……”

  孙怀玉道:“他现在虽然有病,但决不会再耽在此地,吓破胆儿啦。我们且回去看看,若果他不能动身,我们便先走!”

  当下三人同回客店。徐元盛迎住他们道:“几位兄台回来得太好了,梁公子和于师爷已先落船候驾,只等三位兄台一上船,便可启碇。”

  小阎罗屈军道:“这一程要坐船么?我见水就头晕。”

  德贝勒拍拍他的肩膀道:“多坐几回,便会习惯。我们北方人大都怕水,其实坐船挺舒服的。”

  他们除了随身衣服外,并无长物,因此屈军进房取了包袱之后,便一同向洞庭湖走去。途中德贝勒告知徐元盛,关于石轩中被捕入狱的消息。徐元盛大为震惊。

  四人到了湖边,那儿已泊着一艘双桅大船,船首悬着湖广总督的官旗,徐元盛一眼望见,不以为然地道:“这旗挂不得,目下正是多事之秋,人也给吓病了,何必再事张扬?”一面说着,一面钻入舱中,梁公子和于师爷占住中舱,前舱是一众家丁,后舱留给他们四人。徐元盛将不要挂旗的意思告知于师爷。于师爷道:“徐师傅你大可放心,不要说有你们几位在船,有恃无恐,而且我还另有布置,沿途均有水师护航,不挂旗号,他们怎能知道。”

  这话也是道理,徐元盛便不再说。这一程水路是穿过洞庭湖,经长江直下武昌,大约四五天时间便可以到了。因为得知四下有水师护送,众人都放下心,闲适地观赏湖景。

  梁士伦并无甚么大病,只是浑身发软,便老是躺在舱中,其余的人,都走出舱外,天气峭寒,两岸平沙广碛,树木凋疏。这时正当冬春水落之际,故此迥非夏秋平洋浩瀚,一望无际的景象。四下芦苇水草遍布,河汊纵横。

  于师爷打中舱出来,向他们道:“天色将近黄昏,方才已命人将酒食摆出船头,就像中午时一样,各位想不会反对,梁公子身体不适,着我向各位致失陪歉意……”

  孙怀玉道:“鄙等承蒙错爱,殷殷款待,正以为无图报之方,公子何须客气,还请于先生转致微衷是幸。”

  客气话讲完,于师爷指着洞庭湖道:“自从梁大人驻节湖广,此间素着的洞庭匪帮才告敛迹,水面从此太平,若是昔日,非结集整帮船只,也不敢从此经过呢。那洞庭帮盗首毒蛟林源,畏威怀德,不知敛迹何方,这都全仗梁大人官声卓著,严正不阿所致。”他一面说,一面偷觑孙怀玉和德贝勒的神色,果然察觉两人面上掠过轻蔑之容。

  小阎罗屈军见他大赞梁大人的功绩,心中不耐,便岔开话头道:“徐兄,你可知于先生所说及那毒蛟林源的来历么?”

  徐元盛答道:“在下也不太清楚,于先生在梁大人幕府中,掌管一切文案,恐怕比我知道得多!”

  于师爷尖尖的头颅,摇晃了几下,才卖弄地道:“于某蒙梁大人炬眼赏识,所有机密,俱曾参与,关于湖湘水盗,官中俱有详细案底,于某至今尚能记得。这湖湘一带水寇,俱是毒蛟林源的手下,均听令于洞庭帮主,早先的帮主是一人外号跛丐的人,名字则案中没有记录。后来由林源充任,从此湖湘所有水寇,等于是洞庭支帮。这毒蛟林源闻得本领极大,能在水中伏上整个月,所有水盗都服他管束,势力极为浩大,直到梁大人上任,才以威德兼施手法,使毒蚊林源洗手伏匿……”他歇了一下,见众人没有什么反应,适好这时家人开上酒饭,他便乘机住口。

  这于师爷没有与他们一起用饭,径自回舱陪梁士伦。德贝勒松口气似地道:“不瞒徐兄说,小弟实在不太相信于师爷的话……”

  徐元盛见他对自己坦诚相告,不觉受宠若惊,道:“关于那毒蛟林源的来历,在下略曾听过,大概和于师爷说的差不多。他只漏了一点,便是毒蛟林源不但水底功夫极佳,而且陆地上也甚高明,前任洞庭湖帮主跛丐和他是结拜兄弟,那跛丐在湖湘扬名数十年,未曾受过挫败,连荆楚三太保也不敢招惹他。至于他们帮里怎样传位等瓜葛,在下便半点也不知了!”

  小阎罗屈军点头道:“跛丐的名头,小弟也曾听过,而洞庭帮为患湖湘,十分猖獗,也有所闻,只奇怪何以忽然销声匿迹而已,怕是他自己吹嘘的吧?”

  徐元盛笑一下,没有做声,德贝勒问道:“徐兄提起荆楚三太保乃是何派英雄?”

  徐元盛道:“说起来他们是老辈英雄了,如今只有大太保樊城蔡澄健在,其余两位已经逝世。他如今是荆楚派唯一前辈,有如衡山派的猿长老,等闲不闻他的行踪音讯……”

  “哦,荆楚派?”德贝勒猛然有悟,接着道:“早上在馆子里听到几位少年壮士,正是荆楚派的。他们要去武昌,语气中像是冲着石轩中而来的,嗳!这些江湖瓜葛,真是揽不清楚,乱无头绪。”

  小阎罗屈军忍不住道:“我的爷你趁早别想江湖了,事情还多着呢!回京乃是上策……”

  孙怀玉哈哈大笑,屈军又道:“这番已惹上了骷髅党,正是大姑娘做媒,自身难保,你还过问人家的事……”

  德贝勒道:“反正你不会赞成我管闲事,而我呢,一件秽,两件也不过如是,故此屈兄你是临死打呵欠,白白多张一回嘴来劝我!”

  孙怀玉更是拊掌大笑。饭后,四人还在船首眺望,数十只水师快船,缀在船尾,声威甚是雄壮,但更招起德孙两人不满,因为这种枉法遣使官军之风,可以想见平日所为,决不会循法守正。

  孙怀玉暂时不管这些,倚舷眺望了好一会,大声吟道:“洞庭波浪渺无津,日日征帆送远人……”

  德贝勒笑道:“我们不久就回京哪,二弟何必起恋家之思?倒是……”他忽地笑容敛尽,愁结眉尖。

  孙怀玉知他触起心事,不由得将自己淡淡的怅绪抛开,忖道:“以兄长生世之尊,权势之隆,天下美女,何求而不得?却偏偏恋上草野中巾帼奇女,分明是不能求得之事,情之一字,令人不解至此,而我呢……”他大力痰嗽一声,强笑道:“眼前这一片平洋光景,教为弟的不由得想起那首诗来,并非有什么感触!嗳,这首诗是谁作的呀?好像还有段故事……怎么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德贝勒应声道:“是唐人陆龟蒙作的,据岚斋录云:唐张搏自湖州刺史移苏州,于堂前大植木兰花,当盛开时,燕郡中诗客,即席赋诗。陆龟蒙后至,张搏连酌浮白,于是龟蒙经醉,强执笔!题两句云:洞庭波浪渺无津,日日征帆送远人。便颓然醉倒。张搏命他客续之,皆莫能详其意。既而龟蒙稍醒,振笔率其章曰:几度木兰舟上望,不知原是此花身。遂为一时绝唱……”

  孙怀玉恍然地道:“还是兄长博学强记,居然是岚斋录中一字不易地说出来,为弟万万不及……”

  德贝勒嗤地轻笑,道:“我中了你的道儿啦,唉!但教我如何能不想她呢?……”原来德贝勒一时说漏了嘴,真个把故意原原本本搬出来。其实陆龟蒙在唐人中,诗名籍甚。孙怀玉学富五车,出入百家,哪里会忘掉这么普通的故事?所以德贝勒随即便发觉,孙怀玉其实是借此支开话题,好教他别再遐想伊人而已。

  天色已晚,船上挂旗处,已换了一对大灯笼,灯笼上写着梁士伦父亲的官衔,悬在桅间,烛光辉煌,十分的威风。他们在一处小湾中泊碇,那儿糜集许多船只,乃是经常往来船泊下碇的水湾。后面跟着的水师船先靠岸,清开一片地方,让这艘大官船停泊。

  水湾中灯影万点,光华摇荡,乃是许多船上吊着的灯,倒映水中,无形中加多一倍,水波荡漾不住,而倒映的灯光也就摇摇不定。于是湾外一片黝黯,水天相接,而湾内则甚是光亮,语声橹声,响成一片。岸上有个小市集,此刻甚是热闹,那儿吃喝的地方有的是,杂货一应俱全,大概是往来的船只,都在这湾中歇站,所以有这热闹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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