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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众人来到厅中落座,孙怀玉等见钟灵是个俊俏出色人物,各道倾慕,颇有亲近之意。

  孙怀玉道:“小婿与两位好友,欲一游峨嵋名山,便道过此,故来叩见岳父大人,尚乞宥恕唐突不速之罪!”

  李光鸿捋髯喜笑道:“贤婿说哪里话来,同是一家人,不必客气。只是峨嵋离此数千里,贤婿等不辞跋涉,只为游赏,老夫筋骨衰朽之人,闲之心羡!”

  那旁钟灵已和金瑞攀谈起来,而屈军也跟陪座的古缙绅和李老者拉搭着,三个客人满口都是京片子,清脆好听。孙怀玉幼长名门,交纳既广,和李光鸿倾谈时,毫不见拘束,态度甚是从容大方,使李光鸿老兴弥增,心中称赞不已!

  酒席摆上来,因为天气太冷,故此当中有个巨大的一品锅。这三个客人,谈笑风生,酒量甚豪,尤其那矮矮的屈军,食量兼人,吃到完时,李光鸿已醉醺醺的,陪客的李老者和古绅也俱有醉意。剩下钟灵虽是玉面飞红,仍在跟他们应酬。钟灵觉得孙怀玉三人,都是十分豪迈磊落,心中暗自生出歉疚之意,故此虽然不大说话,脸上却有十分真挚之色。

  孙怀玉道:“不知姻兄将来会到京都一行否?若去的话,千万要通知小弟一声,到京里一切都有小弟,包管姻兄无作客他乡之感!”

  钟灵道:“如此小弟先谢过姻兄,小弟在京中并无相识,如果有一游京都的机会,自然要去麻烦姻兄,便金屈两位兄台,到时也要拜晤。”

  金瑞举觥道:“钟兄勿忘此言,小弟与怀玉交亲手足,见到他便能见到我了!届时小弟自须略尽地主之谊,带领兄台遍游名都古迹胜地,只不知何时能有此良会耳!”

  屈军侧脸对孙怀玉低笑道:“怀玉,有人在屏后偷看你哪!快装个好模样!”

  孙怀玉眼光扫过屏风,微笑一下,故意挺直腰梁,端正地坐好,金端和屈军不觉拊掌大笑!

  李光鸿和另两陪客不胜酒力,留下钟灵作陪,各自觅地休息,孙怀玉等已说明暂住两三天,再行动身。当下钟灵便陪他们先到书房坐谈。

  香茗冲上来,四人围炉品呷,钟灵已看出屈军身怀武功,指掌巨大,步履特沉,料是练得极好硬功,想道:“这姓屈的从京师来,必定耳目广杂,可不知会不会识得摩云剑客易峰和易静姊妹?这等事我却不能动问……”

  他们谈起游峨嵋山,金瑞和孙怀玉都甚是兴高采烈,只有屈军显得不大自然。不过他们都不曾邀钟灵参加,虽则此刻他们和钟灵已像是推心置腹的好友。钟灵看出内中必有蹊跷!不过他懒得推寻真相,因为一则他们没有邀请自己,二则他哪有心情去游山玩水?

  管家李福报知钟灵,客房已收拾好,原来是在暖红轩外一进的一处小院,名唤迎春小馆,他们三人说过住在一起,故此卧铺都设在一间房中。

  钟灵带领他们到万柳庄外散步,其实没有什么看头,只是闷坐也是没趣,因此带他们到处溜溜。屋外的风强劲得多,而且其寒砭骨,孙怀玉三人穿得不少,细看来孙屈两人犹有寒色,只金瑞若无其事。

  三个人走到大道上,但见来往的行人都缩背呵手,车马寥落,正走之间,忽地大道那头蹄声急响,举目看时,却是两骑如飞,冲风而至,一会儿工夫,已来到四人面前。马上的两个人,皮帽兜面遮住,看不清楚面目。屈军大力咳一声,背身去吐痰,孙怀玉和金瑞也装模作样地背转身子。

  两匹铁骑在他们不远处已缓下势子,向他们不住打量,正好道旁走过几个万柳庄的人,向钟灵招呼着。马背上的两人对看一眼,口中低叱一声,各自双腿一夹马腹,立地八只铁蹄急翻,复又绝尘而去!

  屈军朝那两骑背影望了一会,才轻松地笑道:“那厮真个精细,想从你身上找出下落来!”他的眼睛望向金瑞身上,又道:“却想不到从这里起让我们摆脱了!依我说多住几天,更是万无一失!”

  金瑞和孙怀玉快活地拊掌长笑,点头称是,金瑞道:“主意倒是不错,但我可有点儿心急呢!”

  孙怀玉接口道:“你心急也不成,莫非你真要落在那厮彀中?替她惹祸?”

  钟灵莫名其妙地听着,疑惑地看他们高兴的样子,忖道:“若他们惹了祸,想逃避一时,此刻有什么好高兴的?那两骑分明是追踪他们的人,不知何人敢追踪吏部尚书之子?这事真怪……”

  他们没有解释,却同心地要回李府去,大概是怕那两骑回头发觉。这个谜始终没有解开,他们三人在李光鸿极为殷勤地招待之下,三天后方才动身,径往西南进发。临走时声明在钟灵举行婚礼之前,必定赶回来贺喜饮酒。

  转眼农历新年已到,初一拜年那天,钟灵不但见到月华,而且第一次公开正式地碰见月娟,那是在后院大厅中。情形好不热闹,李光鸿的侄儿们都从各地回来,各各带了许多东西,内眷们十分活跃地到处走动,都穿上红红绿绿美丽的衣裳,花簇锦堆,撩人眼目。

  当他在后厅侧门处碰见月娟扶着一个大丫头进来,他可是认得,但装出不认识的样子,两下正要错过,一个声音从旁边升起来:“啊哟!你们是怎么一回事呀!两口子见面也不打个招呼!”人随声现,一个穿戴得十分齐整和微觉肥胖的妇人,伸手拦住月娟去路。另一个男人也笑嘻嘻地捋住钟灵的臂膀。话却是那妇人说的!

  月娟好像吃一惊,刚才她已瞥见这个俊俏书生,一时之间没有想起是她未来夫婿。因为她虽从继母柳氏口中,得知订亲消息,但当柳氏要描述钟灵的容貌和来历之时,她却不耐烦地走开,故此到底不知道那个人是怎样一个人。“反正我不会嫁给他!”她想:“管他长得像什么?或从什么地方来?总之我已横下心肠,到时候和古哥远走高飞……”

  这刻钟灵认得拦住他那男人,乃是从洛阳回来不久的李贺,即是李光鸿二弟的儿子,那妇人便是他的妻子黄氏。当下勉强笑一下,向月娟作个揖。

  如换作别的少女,蓦然间遇见未来夫婿,必会踧踖不知所措,可是月娟一点也不,她缓缓还了一福,凝眸注视钟灵,由头上瞧到脚下,看个清楚。黄氏嘻地笑一声,走过来拉李贺走开,费了好大力量,才没有把打趣的话说出来,两个人缄默带笑地走开一旁!

  这一下使钟灵难以防卫,他不安地将眼光避开她正面,落向那大丫鬟身上。可是那丫鬟成熟的青春风采,又把他吓了一跳,眼光急忙移到侧门外,那儿除了瞧见走廊上摆着盆栽的冬青树之外,别无他物,他窘困地收回眼光,溜过月娟美艳的粉脸。

  她瞅着他掩饰地镇定的神态,好像看见他那种没有经验的无邪和坦白,心中微微浮起怜悯之情,宛如一个母亲发觉孩子做了一点小错而笨拙地掩饰着,便大量地怜恕他!她的心中本来对钟灵满是恨意,恨到可以杀死他而半点不会后悔的程度,可是此刻她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她不觉因以前发生过恨意而歉疚,他是个美好无辜的大孩子,她这样对他评价,而她已经欠缺他一些什么东西了!

  厅子里嬉笑说话声,和孩子们吵嚷之声,厅外间断的爆竹声,加上到处红光缭绕,那是吉利的象征,香烛的味道在四处浮散着,还有一些火药硫磺的味道,组成了新年特有的气味景象!

  他们没有说一句话便各自分开了!钟灵自个儿走出廊上,深深吸几口清新的空气,对自己怜悯地微笑一下。“我在这里扮演着多么可怜的角色?”他默默地忖想:“厅子里浮动爆发的欢乐,永不会属于我的!现在我更是一无所有哪!倘若开始的时候没有获得什么,那样就可以保证永不会失去什么!我现在是受着怎样的压力呢?虽则我能够一掌推倒一堵墙,或者是一拳打死好几个人。发怒狂奔的水牛也得立刻在我面前跪倒着喘息,不能挣扎。然而这些力量,对命运来说,简直不能比较……”

  他苦涩地哂笑着,生像疲惫地凭在走廊边的栏杆上,他知道有好些人经过他背后,可是他没有回顾。这些日子来,他刻苦地锻炼达摩坐功和连环三式,不但悟通连环三招的奥妙威力,而且发觉内力大有增进,虽然内伤仍然未愈,但已经好得多了。他是知道这一点,倘若过运用真力不持续太久的话,那内伤便不致发作。这使他的心情有如一个判定终身监禁的囚犯,突然获得一些自由和释放的希望,那种喜悦是难以形容的。但在另一方面,他显得非常寂寞和忧郁,默默地计算着逝去的日子,快将来临的佳期──他自己也这样地称呼──心中知道到那一天,或者在那一天之前,他会遭逢着一个重大的决定,这个决定他自家也不知怎样子的,而且后果又怎样?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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