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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那厨司直着脖子,两脚离地,吓得连声呻吟,他猛然醒悟这样叉着那人脖子,教他如何能够说话?当下把他放下地上,向火砖砌成的大灶伸手一抓,如抓豆腐地弄了个大洞,硬砖在手指缝中簌簌掉下地上。喝道:“你支吾半句,我就这样在你胸前抓个透明窟窿!”

  “好……好汉饶命,小的说……小的说,今日是教主的女儿朱玲姑娘的大喜日子,好汉不信,到外面一问便知!”

  “哼!她嫁给谁?快说!”

  “新郎是教主的大徒弟西门渐香主,小的说的都是实话,好汉饶命!”

  他证实了这件事之后,蓦然像一切都完结和黯淡了,激动的情绪反而变为平静。再问明朱玲行礼之地,便转身走出去。当厨司颤抖着走出后门瞧时,早没有了人影!

  他到底让鬼母冷婀施展“龟山天柱功”,在使用与道家罡气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期门幽风”之时,乘隙撞了半下,坠下千万丈深的悬崖深谷去,瞬息之间,他的身形已隐没在绕崖而飘的白云灰雾之中。他耳边彷佛听到枝折藤断之声,身躯碰着一些不太硬的东西上,以后他便昏迷过去,茫然无觉。

  过了不知多久,他慢慢回复知觉,挣扎着转动一下,蓦然记起自家受伤落崖之事,他毫无欣喜,也毫无激动地双手支地,坐将起来,山风虎虎地吹刮,漫弥封绕石崖的白云上下翻滚,这时发觉自个儿坐在一个方圆两丈多的老藤盘上,放眼一望,左右上下都是老藤延蔓纠结,这个藤盘又大又厚,怕没有生长了千百年以上,他忖道:“幸好这藤盘承住,逃了性命,可是……唉!我真是生不如死,看玲妹妹那样子,分明是无可奈何而嫁给那家伙的!没有了玲妹妹,生命还有什么意义?与其活在一片灰白的寂寞和痛苦中,不如闭眼死掉……不!那贱人若是不愿意,她总能想个法子呀!要不偷偷逃跑了,鬼母又待怎样?……”心头忽怜忽恨地转动着,隐隐感觉到胸口发疼,呼吸不便,便放软身子,靠在老藤封满的壁上,喘气不已!

  过了许久,他转眼四望,才发现在身侧一块突出的岩石后面,有个阔大的洞门,此时身上已经给云雾弄濡湿,山风拂过,有点冷意,便爬将过去,埋头钻入洞中。那洞外面很阔,但里面渐小,他埋头爬着,自己也不知为何要不歇地向里面爬去。只爬行了两丈余,那洞穴越发狭窄,已不能站起来,不过山风飕飕从耳边溜过,显然前面不是绝路,忽然他诧异地停止爬行,原来面前一具尸首,挡住去路。

  他忖道:“这儿上不接天,下不到地,哪儿来的人死在此处?记得几天之前,在那泉眼洞穴中,也发现得有尸首,已经是奇到极点的事!现在这么巧,又发现死尸在石洞中?这个人会是谁呢?山中的樵夫猎人么?不像,不像!他的衣服这么宽大,樵猎之人决不会穿这碍手窒脚的衣服!呀,他的头发束成一扎,分明是个纯阳髻子,这样说来,这人是道门中人了!可惜俯伏地上,看不清面目!”

  他屈膝坐在地上,自个儿呆呆地推想,隐隐有尸臭之味送入鼻中,使他恶心地掉转头。

  过了一忽儿,他回过头来,没精打采地伸手去扳那人的肩头,手指到处,方知那人衣服下面,只剩下骨头,便那看来完整的道袍,入手也自霉腐地碎裂。那尸首虽是已翻过身来,但哪能看得清生前面目?他微微嗟叹一声,感到自己也许不久便陪同这个死人,永远地留在这洞中,与草木同腐!

  于是他回头顾望,拣着来路一块泥地,准备挖个坑儿,让那道人埋骨于地中。那儿的泥土看来甚是松软,而且很干燥,当下便用两手作为锄铲,有一搭没一搭地懒散挖着,心中奇妙地忖想着将来还会不会有人来替他埋骨!这个思想很快就推翻了,因为怎会再有人掉到这儿来呢?况且若非他自幼习武,筋骨坚实过人,掉在老藤上,不吓死也得摔断几根骨头,还爬得动么?

  松散干燥的泥土渐渐堆起尺许高,再向下挖时,忽然挖着一些东西,那绝对不像石块,要知他练武多年,一双手的感觉比普通人不知灵敏多少倍,手指头觉得那两块东西细滑温腻,乃是上佳玉器的特别感觉,忙不迭从泥土中掏出来看时,两件东西一大一小,形式甚为熟悉,他喉中不觉发出半声低吼,发愣地瞧着这两件东西。

  首先他拿起那小的一件,那是一块白冰玉地的小谷圭,一面刻着谷纹,一面却刻着篆字,他彷佛熟落已极地念诵道:“道门三洞,寿哲黈益!”

  他想道:“师父生前说过,三清观本有三件贵重希罕的玉器,一是小谷圭,刻着这八个篆字,也即是每日在师父静室中常看见的,内边门楣上刻着的八个字。另外两件是一对云雷玉环,形式无二。三件都是从汉代以前传下来的,小谷圭让师叔祖带去了,那对玉环则分落在师祖和师父手上,日夕不离身……”

  再拾起另外那件看时,却是个白玉四方匣子,形式和他那个装着上清秘箓上半部一模一样,打开来里面赫然有本小册子,分明是上清秘箓下半册!

  他心中再无犹疑,明白那个尸首定是他师叔祖涵碧真人,只是大惑不解他何以将这两件东西埋在土中,这时唯恐土中埋有他物,便细心地披沙细寻,直至挖了个六尺深的大洞,尚无所见。

  蓦然觉得用了这一忽气力,胸口疼痛转剧,而且逐渐蔓延开来,呼吸困难。忙趺坐地上,运动从泉眼石洞中学得的达摩坐功,果然功效甚着,立刻将疼痛遏止住,并且渐渐平复,他服过千年火鲤内丹,又得到正宗内家坐功心法的精髓,才不致被鬼母的“龟山天柱功”打死,如换了别的武林高手,即使武功精纯如白骨神魔褚莫邪等人的地步,至多比别人苟延残喘得久些,决难活命!

  他起来去搬师叔祖涵碧真人的尸体,那双夜能见物的神眼看得清楚,他师叔祖的前脑骨已经裂开,心下吃了一惊,想道:“师叔祖受了这种裂骨破脑的重手,还能够爬进石洞来?”不觉怀疑地扯开衣服,细验身上的骨头,结果发现除了头上那处伤痕之外,别无受伤之处,当然他知道可能重伤了腑脏而验不出来,不过以那严重的裂痕而言,该是立刻丧命,再不必其他伤害。那么他怎会爬进石洞来的?假设师叔祖是让鬼母打落悬崖,情形和自己一样(霞虚真人在临殁前曾说过鬼母承认崆峒有人去过碧鸡山,详情没肯告诉他,除非能赢了她,故此霞虚真人到底不知是谁去过碧鸡山!),那么师叔祖应该曝骨老藤盘之上,不该爬进洞来,还埋玉器秘箓于地下,除非这个人不是涵碧真人,但哪有这巧的事?涵碧真人的东西发现在石洞中,这尸首头上挽的是道髻,而这尸首不会是涵碧真人?

  当他搬动尸首时,眼光无意瞧到旁边石壁上,嵌着一枚金属的东西,只露出寸许尾巴,当下暂时不去理会,先将尸首埋好,然后伛偻身躯走到那石壁旁,伸手去拔。

  大概他是小觑了这枚嵌壁的东西,连拔了两下都没有拔动,一时忘记了身有内伤,运内家真力到手指上,轻喝一声:“起!”那枚东西应手而起,可是他的人也“扑通”倒在地上,晕厥过去。其实是非常危险的情势,他运用真力而触发内伤,在地上已躺了一昼夜,结果他仍然醒回来,自己可不知已晕了这么久,而且生死一发,只要那丝气缓不过来,便得死掉!

  他衰弱地盘膝坐起,运起天下无双的达摩坐功,不久便恢复了气力,但肚子内咕咕直叫,饿火熊熊,那枚东西还在手中,精光耀眼,全无半点锈痕,形式奇特和令箭一模一样,具体而微而已!

  他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事更加奇怪和复杂了,驰誉天下与鬼母齐名的星宿海两老,他们的银令箭发现在这洞里,究竟内中是怎样的一段事情呀?”自个儿搔搔头皮,停止了喃喃自语,眼光搜索地向石洞深处张望。他虽是夜间辨物如同白昼的神眼,但那石洞不远便弯曲了,故此无法看到里面!

  “银令箭发现在这里,而且这样劲巧地嵌入石中两寸多,这种手法和功力,一定是星宿海两怪亲自现身此间无疑!啊!无怪师叔祖的秘箓和玉器要埋在泥中,难道怕被人劫夺?就是怕星宿海老怪劫夺?”他发愣地思索忖测着,面上满是困惑的表情。

  “记得当年师父仔细地将天下武林各宗派的高手和表记等告诉我时,曾经郑重地提起过星宿海两老怪的银令箭,说是星宿海两老怪天残地缺采集千年寒铁,铸造了两面银令箭,专破各种气功和护体的外功,不论易筋经金钟罩,都如摧枯拉朽,厉害无比。又是他们的表记,银令箭到处,有如亲身到临!不过他们等闲不履中土,除了因为身有天生残疾之故,也和四十年前与中土武林闹的一场风波有关!那次两老怪打伤杀死了十余个武林知名人士,起因不过为了一个镖师的侄儿,嘲笑他们残疾两句,他们竟连那镖师也一同杀死,于是闹了一场风波,死伤了好些人。他们的威名虽然因此大震,却也交不到半个朋友,故此以后便无人见他们再来中土。不过中土武林人若见了他们的银令箭,仍得给回十分面子,因为两老怪实在太不好惹!”

  “他们的银令箭既发现于此,莫非乃在四十年前来中土时留下的?”他的忖想究竟对与否,下文自然出落分明,这刻他肚饿难耐,决定到洞中看看情形,或者另有什么线索留下也未可定,其次希望有些什么可以充腹的,因为他久居崆峒山顶,识得山中有许多植物可以食用,这一点倒是他的特长,当下他把那纸般薄而沉重坠手的银令箭,放在装盛上清秘箓的玉匣中,同时发觉匣中尚有余地,便将小谷圭也放进去,合拢盖子,小心翼翼地揣在怀中,开始向后面探索!

  欲事后事如何,请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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