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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绿芸轻轻摇头,道:“哪有让相公动手之理?婢子自该劳动,没的让老大人知道了,怪责下来,婢子可吃不消哪!”

  他听了只好负手无语,看着她把椅上坐垫拿掉,又找张小凳子,迭将其上,然后仔细地爬上去,身形都显得不大稳。

  原来这绿芸在李家里,算是下人中第一个红人,不但是二姑娘的贴身侍婢,十分推心置腹,就是李老大人,也甚是宠爱她。而她的确乖巧玲珑,善伺人意,无怪李光鸿喜爱。每日早上,都由她到厨房去,端早点与老大人,简直兼管了老大人许多事情,李家所有奴婢,都得让她使唤,连李光鸿一干侄媳,也得让这老爷眼前的红人一头。故此她虽是甚忙,但却不必爬高爬低,去操那较重劳役。而且那双脚略略缠过,十分瘦小,站也怕站不稳,这一爬上去,口中虽硬,心里却微微发慌。

  她指尖捏住丝绳,伸手去挂,却差一点点挂不到,只好踮起脚尖,再向那钉子套去。只听她“哎”的一叫,那丝绳倒是套在钉上了,可是她脚下一滑,扑地向横倒下,吓得闭了眼睛,大声尖叫起来!

  忽然觉得自己有如身在云端,微微摇晃几下,却没真个摔在地上。睁眼一看,原来是被钟灵抱住。他微笑道:“绿芸姐姐别慌,再也摔不着的!”说完,把她放下地上。

  歇了一会,她的惊恐才过,又害羞起来,两朵红云泛上面颊,低声向钟灵道谢。钟灵道:“你别谢我,这是孙悟空教我的,名字唤着‘怀抱小猿’!”说完,哈哈一笑。

  绿芸低首不答这碴儿,抬眼见小厮玉书进来,不敢多耽在房内,连忙一溜烟走了。

  玉书禀报导:“相公,老大人差人来问,若相公醒了,请到书房去一道用膳!”他微微颔首,问了那小厮名字,便跟他走出暖红轩。

  耳畔隐约听到钟声缭绕,忖道:“真个钟鸣鼎食之家,只是……有一桩,那老恩公何以眉宇之间,带有一股隐忧之色?这个就奇怪了!”他一面忖想,一面走着,眼光到处,但觉都是富贵雍容气象,心中更是不解。

  来到书房,只见外间中央摆着一张小圆桌,两副碗筷分对面摆着,却未有菜肴。李光鸿危襟坐在窗下,正在看书,一见他进来,便放下书卷,道:“钟先生好睡,精神已复原了吧?”

  钟灵改了称谓,揖答道:“晚生一介寒士,蒙东翁优渥恩遇,着实是梦想不到,贱躯已完全复痊,乞释垂注!”

  两人揖让着,分别坐下,酒菜在指顾之间,已端上来。一个少年过来斟酒,他抬头看时,但觉这少年眉目清秀,可是在眼睛里,隐隐有刁滑奸狡之色,不禁多望了几眼。

  李光鸿道:“此子名为李谟,乃总管家李明之次子,一向在府中长大居住,有时也来服侍老夫,是乃父一片心事,我也不好坚拒。此子心窍玲珑,甚称人意,先生你看怎样?”

  钟灵道:“老东翁目光如炬,料事如神,晚生岂容置喙,自然如是!”

  他道:“先生且饮一杯,此是家居自酿的百日春,请先生品评一下!”

  钟灵微笑道:“晚生向来不会饮酒,真是门外汉,恐怕辜负了青州从事!”

  “先生客气了,此酒小饮,能明目健身。赶明儿那十余盆寒菊盛开时,必请先生一同赏花,共谋一醉!”

  “晚生先谢过老东翁!”

  “先生不必言谢,老夫将来有事相求之时,幸勿推托便了!”

  “老东翁说哪里话来,晚生漂泊无依,年来虽有数奇之叹,万念已灰。但此身蒙老东翁再造之恩,虽赴汤蹈火,未敢稍惜!”

  “先生言重了,请饮一杯。”他殷殷举杯劝客,钟灵只好回敬。李谟不住斟酒,不一会,他已有了几分酒意。

  李光鸿见他实不会饮酒,便命李谟撤下壶盏,开始用膳。突然绿芸走进来,向李光鸿道:“老大人,小姐命婢子问,那腌山鸡尚有许多,要不要端些出来?”

  他摇摇头,道:“这里不用了!”绿芸领命出去,钟灵冷眼旁观,见她理也没理李谟,却见李谟趑趄着,跟了出去。他俯首吃着,耳中却听到从小院门外传来李谟低低的声音叫道:“绿芸,我有话跟你说!”

  又听绿芸轻啐一口,径自去了。李谟咕噜着走回来,只听到他诅道:“贱妮子,摆什么架子……”

  钟灵听在心里,却暂时不去推想,待到用膳完毕,那李光鸿似乎老兴不浅,留着他呷香茗聊天。

  他谈到自己当年,认识了一位太极名手杨旭,承他传授了正宗太极功夫,至今勤加操练,因此身体依然硬朗。谈到兴起,便捋起衣袖,掖住长衫,在院子里拽开架式,练了一趟太极拳与他看,一边叫道:“谟儿,你试试来打我!”

  李谟应声走出院中,徐徐一拳捣心打去。李光鸿一式“揽雀尾”,右手一拨来拳,钟灵看得一清二楚,只见他的手还差了少许才沾敌臂。李谟已踉踉跄跄地退向一旁,彷佛快要跌倒的神气,暗中偷偷一笑,李谟已大声道:“老大人越发精进了,小的不敢再试啦!”

  李光鸿一收架式,捋须笑道:“没用的东西,一招也受不住!”又向钟灵道:“老夫献丑了!”

  钟灵赶快赞道:“老东翁真是老当益壮,拳脚高明,昆仑古押衙之徒,不外如是!”

  他微笑谦道:“先生过奖了,想那古押衙等,一代侠客,老夫怎敢相比!”可是辞色间,也相当自喜。

  这时日影西移,李光鸿要回内宅去,便各自别过。他回到暖红轩去,在花树间徘徊了一会,虽则那些花木都凋零无生气,但那股气息,却能挑起他无量思潮。

  他正在发愕,忽然绿芸又袅袅走来,手上捧着一迭素笺,唤道:“相公,你在瞧什么呀?”

  他回顾道:“啊!没有,随便站站,哪有什么好瞧的?”

  她道:“婢子奉命送些纸来,让相公使用!”

  他讶道:“桌上不是有纸么?何必又劳动你呢?”

  她道:“这些纸又不同,一半是宣城夹贡纸,一半是江左陈坊连史纸,虽不比那薛涛松花,子昂白鹿,但也算是精品!”

  他随绿芸进房,绿芸指着一种洁白光滑而又十分坚韧的道:“这便是连史纸,另外那些便是宣纸,桌上原本放着的,不过是普通粗纸,怎可相比?”

  他这时才认识了,暗中笑自个儿未曾见过世面,一面道:“请姐姐替小生谢谢大人的厚赐!”

  她道:“是我家小姐命我送来的,老大人向来不管这些小事!”

  他想道:“她说的应是二小姐了,我才来这李府不久,倒像跟她有了交道似的!”便请她转谢二姑娘,绿芸没有逗留,匆匆离开。

  晚饭他独自在暖红轩中吃,由另外一个家人送来的,菜肴十分精美。正吃之时,绿芸又来,端了一盘精致的小菜,说是小姐亲自做与他尝的。他暗自纳闷,想道:“那二小姐和这绿芸,有点古怪,不知是她小姐有意炫弄?抑是别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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