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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石轩中见时机成熟,一扬手,一根黑黝黝的铁管抛将出去,跟着拾起一块拳头般大的石头,预备发动。那些人忽地听到侧边不远处,一阵微嘶之声,冲向林中,活像有人急窜而过,衣襟带起拂风之声。哪用再商量,都跟声急扑。只听那声音蓦然转弯,逃向另一面,便也跟着转折追去。接着数丈外枝叶“嚓啦”一响,似是有人穿枝冲叶而去,于是都急喝叱出声,四人蓦地分开,向最后发声之地,包抄围截!

  石轩中见他们已离开这里,此时已替朱玲按摩完毕,便缩回手,抱起朱玲,一阵轻登巧纵,又打原路走出树林。只见慈云庵后园那门边,人声隐隐,灯火摆动,大约是庵中人发觉门边地上,被石轩中用青冥剑削成寸断的铁环和铁链,于是惊诧地察看。

  石轩中见无法到马厩去,暗忖道:“林中的人,已被我用救命潜踪术引开,末后加一块石子,更是维妙维肖,此刻不会回来。我且到庵前看看,若有机可乘,再盗马远扬,不然这样抱着她,定然走不远!”

  他沿着慈云庵的围墙,转到前面来,四下静悄悄的,并无可疑征兆。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决定放弃了盗马的念头,抬头看看天上星宿,辨认定方向,朝南疾奔。

  飞掠了十余丈远,眼角发现侧面疏林里,几团黑影蠕动着,极似马匹形状。他止步注意一下,真是有四匹马,拴在树下。石轩中大喜,一纵身落在那几匹马前。这时哪管这些马是谁的,解开一匹马,飞身而上,双腿一夹,那马撒开四蹄,竟自急驰而去。

  这时不过二更时分,他一阵急驰,在这天之内,他已领悟出许多控制马匹之法,故此放心前奔。

  到了天亮时,已跑过百来里。他呼吸着清晨的空气,立地神采奕奕,只是感到跨下的马,已经是变成疲羸地慢走着。再看看怀中的朱玲,面上并无痛苦之容,只是满颊通红,发着高热。原来朱玲是因为昨天傍晚时,下马休息一会,衣服忽然敞开,被风寒侵体,当时只打个寒噤。但本来将退的风寒,又得势猖獗了。

  他此刻已可以见到不远处,有条宽大的官道,只因天色黎明,只有极稀少一两个人在走着,他不敢有投宿的念头,勒马踌躇了一阵,便转过一个山坡后面。那山坡长着极丰茂的草,石轩中下马,让那马啃草休息,自己和朱玲躺在柔软的草上,自个儿瞪眼看着鱼肚色的天,那儿有数点白云悠然飘移着,于是他神往地沉在遐思里。

  歇了大约一个时辰,又抱起朱玲,跳上马背。他小心地避开官道,落荒而行。渴了便饮山泉,饿了便向那些孤立的农舍,买些饭面之类充饥。晚上便睡在疏落的树林里。一路无事,第三天晌午时分,已到了宣长冈附近。他一路打听着,竟寻到宣长冈,原来那宣长冈是个总名,有十余个乡村都是属宣长冈。这些乡村都是靠近那条水流湍急的河边。石轩中打听到这条河称做南连江,源头出自离此数十里远的几座大山,往下流便注入汉水。

  石轩中想道:“那隐士断不会住在这些乡村里,必定是在这附近风景好的地方。我不知这隐士的姓名,只好胡乱问问,若是天可怜见,便教我寻着这隐士,治愈玲妹妹的病!”

  这次他较为精乖了,一径策马入山,寻到一片大树林,便下了马,把朱玲放在地上,心中想道:“我先将玲妹妹藏好,自己再去寻访隐士,如若有人追踪寻仇,也伤不了她!可是此地人迹罕至,定有野兽出没,我得想个法儿,别让野兽吓着她!”

  当下仰头四望,见四下巨大的古树,枝叶都参天高耸,蓦然跳将起来,有了主意。只见他矫健如大鸟盘空,一霎间已纵上树去,以绝妙的身法,在树枝间往来跳跃,最后在一枝大树枝叉处停下,略略端详了一会,撤下青冥剑,把上竖不合用的巨枝削断,另外又斩几枝树枝,慢慢架迭好,再铺一层树叶,居然变成一张大床铺。

  他满意地跳下树,抱起朱玲,小心地爬上来,这临时的床铺离地三丈有多,寻常人也难爬上来,他把朱玲放好,熟练地替她按摩了一会,现在他已晓得可以隔着衣服推穴,这样不致使自己血脉贲张,心神摇荡而难自持。又给她服下一粒护心丹,朱玲的热度早上已经退了,这时软弱地睁开眼睛,道:“如今到了什么地方?”

  石轩中告诉了她,并且说:“你已发热昏迷了两日,现在只要求到石螭丹,立即可以将你治好!”

  朱玲寻思了一刻,道:“石螭丹?我好像听过,现在头脑昏胀,一时想不出来。我看你最好把我送到碧鸡山去,师父定能治愈这伤势。”

  石轩中面色微沉,忖道:“你一回山,我们便成仇敌了,可是……我能永远留着她么?师父的遗命又怎样呢?”

  朱玲忽然记起那天晚上的事,便道:“那夜在慈云庵里,你被妖尼迷住,后来来了一个恶道,叫做什么白虎真人,他把你夺去了,我正着急时,忽然我们的教友出现,之后我就晕过去,未知你是怎么救醒的?那些教友又到哪里去了?”

  石轩中道:“原来那些人是你教里的人!我还以为是你的仇家哩!”于是将一切情形由洛阳起,直到现在为止,都详细说出来。

  朱玲展颜笑道:“那山坳是大师兄的老家呀!难怪有人认得我,大约是大师兄家中的人!”接着又变作怒容道:“那癞头王九该死,日后见着大师兄,着他把这厮杀了,方解我恨!”

  石轩中听到她一连喊了几句大师兄,而且现出欢容,立刻触着心病,满怀不悦,没有作声。只听朱玲又道:“若是那时大师兄在家,恐怕你跑不了哩!”

  石轩中粗糙生涩地道:“我才不怕哪!日后非找你的大师兄见个高下不可!”

  朱玲见他不快之色,形于面上,以为他是起了争强好胜之心,赶快柔声道:“我并非说你功夫不及大师兄,他功力虽佳,但仍难赢你的宝剑。我不过是说,你抱住我,不免妨碍动手!”

  石轩中听到她仍然称赞大师兄,更添上一根刺在心上,道:“我不用宝剑也行!”

  朱玲伸出手来,在他面上抚摸着,柔婉地道:“啊!你这人真是……犯得着跟他动手么?自古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那时你教我怎办?”

  石轩中更加不悦,暗想道:“原来我在你心中,不过和他一般,并无分别!”当下默然不语,心里一阵惘然!

  朱玲以为他听信了,便嫣然一笑道:“我想,你不必去再求什么丹了,人家岂肯将名贵的灵药送给你?再说也难打听,不如把我送回碧鸡山去,省得你麻烦!”

  石轩中见她开颜一笑,宛如一朵美丽的花,在顷刻间绽开盛放,心底添上几分爱意,然而同时那妒恨怅惘之意愈深,觉得十分难受。执拗地摇摇头,没有答话。

  “好吧!你试试看,若是太过勉强,最好罢手!”她说完,叹了口气,只因石轩中神色固执,她不愿拂逆他的好意,只好由他去。

  石轩中霍然起来,道:“你宽心躺一会,我就去就回!”

  朱玲点头时,他已飘身下树,跨上那匹马,蹄声急响间,他已驰出林外。

  石轩中郁着一股气,却说不出来,狠狠夹马,那马负痛长嘶,撒开四蹄,奔驰得越急,顷刻间,便到了南连江畔。他放缓缰辔,沿江走着,那江水竣急地奔迸涌流,原来这河床不深,底下都是大小不等的石头,水流冲击,便显得湍急奔腾。河边水浅之处,有些人在捕鱼。他仔细看着,终不曾看到特异之处,便信马前走。

  过了一处村庄,河边都长植着疏落的大树,风景变为恬静幽美,约摸走了一箭之路,瞥见前面江边一棵榆树下一个渔人,坐在树下垂钓,另一只手中持着一卷书。

  石轩中忖想一下,便催马去到那渔人身后,翻身下马。那渔人虽知背后来了一骑,却不理会,管自吟哦着。石轩中不敢扰动,站着倾听,只听那渔人吟道:“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娥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已在,烟柳断肠处!”他的声音虽然苍老,但音调铿锵,备极苍凉,流露出一片去国沉郁之思,无可奈何之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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