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司马翎 > 挂剑悬情记 | 上页 下页
一四四


  井步虚默然瞑目肃立,调元运气,他越是这等慎重准备,就越是表示重视对方。故此,竺公锡没有一点不耐烦之意,反而嘱他尽管运功准备,不用匆忙,藉以表示出他的风度气派。

  花玉眉心中难过万分,反复思量,她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要求,是不是决意留给另一个人而不管井步虚的死活?

  竺公锡不时偷睨花玉眉的神情,见她面上表情如夏日浮云,变化不定。心中微感得意,叹道:“这妮子总算尝到左右为难之苦了!”

  井步虚调息既毕,肃容横斧,朗声道:“承者施主先让二十招,小道今日虽败无憾,敢请老施主防备,小道要献丑得罪了!”

  竺公锡傲然一笑,道:“何须防备,你出手就是!”

  井步虚深吸一口真气,落月斧呼的一声迅疾奔去。竺公锡侧身一让,井步虚乘势使出“蟾宫伐桂”、“星移斗横”、“花香鸟语”连环三招。

  这三招虽则动作迅疾,直奔横斫,但竟没有一点的霸火辣之气,但觉蹈高临远,如振衣千仞之上,自有一种高古峭拔之意。

  竺公锡见他斧路空灵洒逸,一面闪避,一面喝采道:“好斧法,果然有几分仙气,竟不让令师当年……”

  他使出反天逆地步法,步步都似是倒行逆施,自蹈险地。可是事实上对方的斧锋都从他身侧擦过,尽管间不容发,却秋毫无损。

  花玉眉见他每一次都以这路古怪步法应敌,奥妙无比,心中大是佩服,她已记住了好几步,但却晓得,若果不经竺公锡亲自指点诀窍,终无大用。

  井步虚道服飘拂,挥斧进击。他这一路斧法,极尽虚灵飘渺之妙,忽而森秀幽淡,忽而清丽舒徐,剔透玲珑,风神独绝。

  花玉眉越是觉得他的斧法悦目顺心,就越是觉得竺公锡的身法,竟是如此的反叛忤逆天下一切常规常理,令人感到十分别扭难受。

  那两名看守的人,瞧得万分出神,不时手舞足蹈。花玉眉证以上次那两人的情形,已可断定他们有这么一个规矩,可以在竺公锡出手时偷学秘艺,怪不得竺公锡每次都施展这一路步法,想必以往也发生过同样情形,而这些手下每次学的都是这一路步法。所以竺公锡为他们方便起见,总得反复施展出来,好教他们多学一两步步法。

  井步虚凝神攻敌,不怒不慑,虽是招招落空,但神气从容如故,确是一代名家风度。

  花玉眉心中一阵颤栗,想道:“井真人若是得逃今日大劫,异日必能成为一代宗匠。武当派如若失去此人,无异雕梁摧折,巨星陨落,唉,我焉能坐视不救?”

  她在这一霎间已作下决定,顿时有如云开见日,面上恢复平淡宁括之容。

  转眼工夫二十招之限已经打完,虽然最后数招那井步虚的落月斧使得出神入化,神鬼莫测。但也不过迫得竺公锡发掌拂袖以补步法之不足,终不能制敌致胜。

  竺公锡冷冷道:“二十招已经使完,老夫要还击啦!”

  井步虚朗声应道:“小道谨候教益,老施主无妨放手施为。”

  花玉眉淡淡接口道:“竺伯伯下毒手之前,最好容许我讲一句话。”

  竺公锡道:“使得,老夫到时通知你……”话声中连发两掌,登时把落月斧攻势封住,第三掌出处,已经完全扭转局势,变成主攻之人。

  井步虚用尽平生本事,才化解得开他连续攻到的双掌一抽,蓦地大为颓丧灰心,又强挡了一招,随即垂下落月斧,不封不架。

  竺公锡掌势覆在他天灵盖上,冷冷道:“花玉眉,你有话快说!”

  花玉眉道:“等一等,难道你竟肯出手杀死一个垂手待毙之人?”

  竺公锡微哂道:“这个何奇之有,老夫平生出手,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自觉无力抵抗,垂手等死,若是依你所说,老夫简直无法杀人了!”

  井步虚沉声道:“姑娘不必费心替小道讲情了。”

  花玉眉摇头道:“我只是为了武当派,并非为你个人着想。”

  井步虚泛起羞愧之色,说道:“姑娘所责甚是,小道只想及个人得失荣辱,胸襟狭小,言之汗颜不已!”

  花玉眉道:“竺伯伯,你老可是认为武当派除了掌门白藤真人之外,就轮到这位井真人武功最高?”

  竺公锡道:“这话有点意思──”当即收回按在井步虚天灵盖上的手掌,又道:“只要你讲得有理,而又能遂老夫心意,便释放此人也无不可。”

  花玉眉暗暗松一口气,心想此计虽是饮鸠止渴,却也是没有法子之事,只好先顾目前了。

  当下道:“武当派的两仪神剑想必足以与竺伯伯一战了?”

  竺公锡讶道:“武当派这门绝艺沉寂绝响已久,若是有人炼成,自是堪与老夫一战。”

  花玉眉道:“这就行了,竺伯伯先把井真人释放,我自会找来炼成两仪神剑的武当高手向竺伯伯领教。”

  竺公锡面色一沉,峻声道:“这话可不是开玩笑的,要知武当两仪神剑,非是一般的武功绝技,你若是挑触起老夫心中之痒而又无法交代,那时节老夫决计不肯轻饶于你!”

  花玉眉道:“竺伯伯放心,这等事岂能儿戏?”竺公锡道:“好,道人可以离开此地了。”

  井步虚迟疑了一下,花玉眉向他一笑,道:“井真人尽管离开,毋须忧虑!”井步虚素知她智谋绝世,再说自己留在此处也毫无作用,于是深深稽首致谢,飘然而去。

  竺公锡又领着花玉眉往内走,到了另一个院落门外,发出号令,转眼间院内推出一人。此时天色已经微明,竺公锡吩咐手下三人,不用挑点灯火。

  她在晨曦之下,面色略呈苍白,一来这一夜的腾折劳碌和用心算计,已使她甚是疲惫,二来见了这人心情激觉激动,所以面色呈显苍白憔悴之色。

  她微笑道:“方兄被困多日,想必吃了不少苦头?”那人正是方麟,他虽是衣衫皱乱,头面污垢,但仍然英挺轩昂,自傲如故。

  竺公锡暗暗点头,想道:“原来她对这小伙子颇有情意,待会我取此子性命之时,她定必惊心动魄,万分凄惶,决难保持平淡神色。”

  此念一掠过心头,便挥手命人把方麟押了回去,接着另行推出一人,也是个英风飒飒,挺拔俊逸之上,原来就是司徒峰晚年所收的爱徒傅源。

  竺公锡冷冷道:“此子曾经与老夫动过手,目下不必再试,玉眉你可要使用老夫答应过你的要求?”

  花玉眉芳心大震,直到现在,她才晓得自己已经陷入难以自拔的深渊中。只因竺公锡这句问话之中,业已把他打算折磨自己的用意表露无遗。最开始之时她唯恐竺公锡不这样做,因为竺公锡若是当真要大开杀戒以发泄心中情绪,她纵有千万计谋也不能拯救众人性命。

  然而局势发展至此,已经到了摊牌之际。她若是使用了这个权利,则待会方麟的性命便难以保存。若是不动用这个要求之权,则怎生保得住傅源性命?

  她在瞬息之间已想了千百个念头以及无数计策,可是竟没有一计得以解决目下的危机。

  竺公锡道:“你的面色坏得很,提防耗尽心血送了性命,那时节救人未成,自身先丧,只不遗憾?”

  花玉眉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睁大双眼凝神寻思。傅源朗声道:“区区的生死微不足道,姑娘还是保重玉体为是……”叫声未毕,花玉眉突然两眼一翻,身子向后便倒。竺公锡大袖一拂,把她卷住。

  竺公锡摇摇头,道:“这孩子就跟她母亲一样,喜欢用脑,瞧来只怕随时随地都会憔悴而死!”说话之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运出一段真气从她腕脉间透入去。不一会工夫,花玉眉悠悠醒转,呻吟道:“哎,我的头好晕,我在那儿?”

  竺公锡道:“你在老夫下处……”花玉眉娇躯一震,用力站稳身子,道:“啊!我记起来啦,傅源兄死了没有?”

  傅源大为感动,叫道:“区区还没有死,多谢姑娘记挂。”

  花玉眉讶道:“为什么?莫非竺伯伯你根本不打算杀死傅兄?哦,对了,你老想得到司徒大侠的武功遗着,所以决不会杀死他……”

  她这话乃是试探竺公锡的反应,其实连地昏倒之举也是伪装出来,以便多延时间好想救人之计。

  竺公锡沉默半晌,冷冷道:“你这话虽然不无道理,但老夫目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纵使因此得不到司徒峰的遗着,也无法顾及。”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其实老夫目下已是天下无敌,司徒峰的遗着取得到取不到,都是一样。”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