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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两人目光相对,互相逼视良久,桓宇厉声大笑道:“想不到今日我竟能将方长恒的儿子,活活吃下肚里!”方麟心头微凛,但仍不示弱,应声道:“玉眉姑娘竟瞧得起你,真是瞎了眼睛!”两人又对峙了一会,蓦地齐齐暴喝一声,向对方打了过去。

  红衣丑婢大有触目惊心之感,不敢再看,仰头向天,心中暗自忖道:“小姐莫非真的瞎了眼睛?她为何不爱如此义烈的方麟,却偏偏要爱上无药可救的桓宇……”想到这里,忍不住张开眼来,只见方麟与桓宇仍然对峙而立,中间阻挡,仍有五尺之远,原来他两人身形闪动间,竟谁也无法再越雷池一步,这一点点距离,竟能阻住像桓宇这般高手,龙虎庄三老若非眼见,实难相信。这时方麟、桓宇身形再动,闪电般奔驰了几圈,两人再次驻足时,距离都已近了一些。

  桓宇大笑道:“方麟呀方麟,你还走得了么?”方麟已嗅到对方身上发出的腥臭之味,他纵是抱定必死之心,此刻心头也不禁泛起一阵寒意,竟不自禁后退了半步,只见桓宇双臂一振,一步步向他走了过来,阵阵腥臭之味,越来越重。

  伍放面容深沉得十分骇人,看来似乎快要忍不住冲入阵去。龙虎庄三老见知自己若是冲入阵内,便无制胜的把握,但又怎能眼见生啖活人的惨剧在眼前发生,这刻互相对望了一眼,心意皆通,当下正待不顾一切冲入阵去。

  就在这顷刻间,晚风突然飘送来一阵奇异声响!

  这阵奇异乐声极是轻细,非丝非竹,也不知是何乐器,抑扬顿挫,调子极难以入耳,宛如虫啾蝉鸣,蛇弹响尾,令人听来,心头忍不住要泛起一种烦闷厌恶之感。

  龙虎庄三老面色齐变,忍不住回首望去,林木沉沉,看不到人影,也不知道这乐声从何而来,红衣丑婢全身汗毛直竖,忍不住掩起耳朵,伍放哇地一声,张口吐出了一滩酸水,只有银剑郎君方麟,咬紧牙关,不敢有丝毫松弛。

  那知那毒中之圣桓宇闻得这奇异的乐声,脚步便立刻停顿,满含怨毒的面容,渐渐变得平和。阴沉的面色,也变得有了光彩,那表情正如世人听到最美妙的乐声一般,戾气化作祥和,仇恨怨毒,也变得柔情密意,他渐渐阖起眼帘,心神似都已沉醉在那乐声之中,那里还存伤人之念。

  方麟越看越是奇怪,龙虎庄三老也想不到这乐声对桓宇会有如此巨大影响,三人对望一眼,面上喜动颜色,不约而他想道:“莫非是花姑娘回来了?”

  心念一转间,乐声突变,由轻微尖细,变得高亢清洪,一如鹤戾高空,凤鸣九天,那毒中之圣桓宇的身子,竟也随着这乐声的变化而微微颤抖起来,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谁也没有觉察到林中此时已走出一条白衣人影,她轻缓地移动脚步,直走到三老身后,荆登龄霍然回身望去,果然正是花玉眉。

  只见她一双纤纤玉手中,抱着一件黑黝黝的乐器,看去似一团盘香,盘旋往复,由大而小,外面一团约有磨盘大小,黝黑的细管上,满布着笛孔,渐渐盘旋到了中央,围着一只鸽子般大小的铜铸青凤,仔细瞧去,又可发现那盘旋的黑管上,浮雕隐现,俱是麟、介、蛇、虫之类,雕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那铜铸青凤双翼斜张,直似要破空飞去。

  花玉眉此刻口对凤尾,正在凝神吹奏,清亮的乐声,一阵阵自凤口中传出,只觉她的鼻洼额角,隐隐泛起了汗珠,一双秋波,更是眨也不眨地望着桓宇,足见得她心中甚是紧张。

  荆登龄本就老成持重,此刻一眼扫过,便知此举关系必定十分重大,自也不敢惊动于她,侧身让出了道路,花玉眉果然脚步不停,自他身侧走了过去,笔直地走入了竹阵之中。

  这时其余诸人才发现花玉眉已翩然来临,他们除这番景象,谁也不敢出声惊扰,只有桓宇仍似浑无所觉,双手颤抖,汗下如雨。

  花玉眉笔直走到他身前,乐声从而又变得十分轻细,与他对面吹奏了约有半盏茶时分,蓦地转过身子,在阵中走动。

  桓宇也自移动脚步,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只是目光茫然,神情恍惚,神智似已全然迷醉,众人屏息而视,谁也不敢移动半步。

  只见花玉眉脚步越来越急,桓宇也随着她越走越快,乐声的曲调,忽高忽低,变化得也更是频繁,到后来乐声有如骤雨破窗,花玉眉与桓宇的身影,也已化做一浓一淡,一青一白的两条人影,在四面飞旋缭绕,众人目光一直紧紧盯着他们,片刻工夫,人人都渐觉头晕目眩,加上那种奇异的乐声,使得这些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不禁都有立足不稳之感。

  天边第一颗孤星升起,时间已过去许久,只见两人身形过处,身后水珠四溅,原来这两人满头满身俱是大汗淋漓,荆登龄只觉这些溅坠地上的汗珠中,似有一阵阵淡淡的腥臭之气,心念一转,想出其中道理,沉声道:“汗中必定有毒,各位随我快退……”双臂振处,当先掠向茅屋。

  荆登韶、司徒登瑜、红衣丑婢及伍放毫不迟疑,跟着他身形退去,银剑郎君方麟微一迟疑之后,亦自展动身形,但转来转去,却仍转不出那竹阵,最后只得盘膝在竹阵中央坐了下来。

  腥臭之味,更是越来越重,又过了盏茶工夫,花玉眉身形,蓦地冲天飞起,身形一折,亦自落入了竹阵中,脚步踉跄,后退了三步,跌坐地上,但口中仍然吹奏不停,乐声更是清洪响亮。

  桓宇身形丝毫未曾停顿,只见他双手前伸,彷佛正在追逐寻找着一个无形的敌人,方麟转眼瞧见花玉眉,只见她云鬓散乱,衣衫俱已湿透,心中不禁大起怜惜之心,突然自怀中取出一方罗帕,移过去为她轻轻抹擦额上的汗珠,暗自叹息道:“她为了桓宇如此辛劳,太不值得啦!”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却终于未曾说出口来。

  花玉眉这刻仍然瞧也未曾瞧他一眼,纤纤十指,在黑管笛孔上往来移动,那乐声便是随着她手指移动而变化,一时之间,大地似乎都被这种奇异的声响笼罩住,彷佛正有无数只蜈蚣、蛇虫、麟介、盘旋飞舞在空中,向地面扑了下来。

  突然间,花玉眉十指俱撤,鸾凤之声又起,一声清鸣,直冲霄汉。

  众人只觉耳畔被震得嗡嗡直响,忽然乐声顿住,不复再闻,四周变得异常空寂,桓宇也忽然停下脚步。只见他身子摇了几摇,忽地跌倒下去,众人不觉松了口气,心里也不知是惊是喜,方麟转首叫道:“玉眉姑娘……”

  那知他话声方出,花玉眉已自阵中掠出,随手抛下了那件乐器,飞身入林,霎时之间,便自林中拉出一条黄牛,喝道:“伍放,取刀来!”

  伍放应声掠了出去,道:“小姐可是传呼小人?”花玉眉道:“刀呢?”伍放双手递过长刀,花玉眉双手紧捏着刀柄,道:“快将它身子仰天倒转。”伍放呆了一呆,只见那黄牛身有人高,雄壮已极,但站在那里,却有如泥雕木塑一般,全无半点生气,他走过去双手按住牛头,鼻端突然嗅到一阵异常的清香之气,竟自是从这条牛身上发出来的。

  他心里又惊又喜,但时间却已不容他多加思索,当下大喝一声,双掌用力,他神力天生,双臂之力没有千斤也有八百,那条牛如何禁受得起,当即应声跌倒地上,伍放出手如风,抓住黄牛前左足和后左足,乘势一提,那条偌大的黄牛身子就仰天翻了过去。

  他刚刚得手,只听花玉眉轻叱一声,道:“好了,快退!”伍放迅疾退开数尺,眼前刀光一闪,黄牛惨嘶一声,鲜血飞溅而出,饶是伍放闪避得快,衣襟上还沾上了几点鲜红的血迹,抬目看时,但见那条黄牛由头到尾被长刀剖成两半,牛血中非但毫无腥臭,反而清香扑鼻。

  花玉眉抛下长刀,极快地取出一副银丝手套戴上,飞身抱起了桓宇的身子,塞入那血淋淋的牛腹中,只剩下口鼻留在外面。花玉眉接着又自怀中取出了一只玉瓶,将瓶中药物,俱倒入桓宇口中,轻轻道:“你安安静静地睡一会,醒来时就又可回复为真正的桓宇了!”

  她此时虽已疲累不堪,但语声中仍然充满了柔情密意,只是桓宇双目紧闭,也不知是否听入耳里?

  一旁的方麟却听得清清楚楚,双眉不禁微微一皱,只见花玉眉将两片牛身合起,事后仍然垂首站在旁边,方麟忍不住走过去道:“玉眉姑娘……”花玉眉回过头嫣然一笑,道:“你也来了?只怕又惹了不少麻烦吧?”笑容有如春花初放,美艳不可方物。

  方麟只觉心头一阵温暖,正要诉说经过,突觉肩上被人拍了一下,身后有人道:“站开些!”回首望去,却正是伍放。

  这大汉双眼直瞪着方麟,面上隐隐泛现怒意,方麟面孔一板,冷冷道:“干什么?”伍放道:“我家姑娘如此劳累,还要在此啰嗦些什么?你最好远远走开,让她歇歇!”

  方麟还望花玉眉出言留他,谁知她毫无声响,只得走了开去,心头的温暖之感,早已冰冰冷冷。花玉眉也不在意,望住伍放微微一笑道:“我走了之后,你想必也劳累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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