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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高个子的娄伯伯拿出好些糖果,塞入朱人豪手中,柔声道:“瞧着我,乖孩子,瞧我眼睛……”

  朱人豪只瞧上那么一眼,小脸蛋上立即出现恍惚的表情。“告诉娄伯伯,这两天有没有人来过?”

  “有,隔壁的小虎子来过!”

  “不是讲他们,是你爷爷或者庄里别的人,有没有呢?”

  “没有,我好想爷爷,也想爸爸!”

  娄伯伯向范伯伯摇摇头,伸手在朱人豪眼睛上摸一下,朱人豪脸蛋和眼中的恍惚表情,立刻消失不见。

  在外面窥见一切过程的朱伯驹。当然晓得这是怎么回事。那姓娄的高个子,显然是施展催眠术问取情报。在这等情形下,小孩子的口供,当然是最可靠不过的了。另一方面,别人很可能不知道这姓娄和姓范的两人是谁。因为他们都用黑巾蒙起脸孔。但朱伯驹却知道得很清楚,这两人乃是苏北海门双妖娄新河和范永顺。这海门双妖的迷心夺志邪功,乃是天下四大邪派之中,一派称为“黄海系”的首席高手。当然他们的武功亦十分高明,否则以“黄海系”上下数百之众,便轮不到他们双妖高踞首席了。那血尸席荒手下,居然罗致得有这等高手,朱伯驹暗暗为之咋舌惊心。但也正因为这海门双妖不比等闲,所以朱伯驹杀机盈胸,决计先翦除血尸席荒这些可怕的手下。

  朱伯驹的耐性看来比牛皮还厚韧,他像守候耗子出洞的猫,在草丛中,动也不动。目标是两丈外的一方青石。他眼见海门双妖在青石下面消失,所以他坚信这两个家伙,迟早又会从这儿出现。四面峦尖峰顶不但云雾已消散,而且那太阳也移到晴空当中。热毒的阳光,晒得朱伯驹头上生烟,却不能使他移动分毫,亦不会使他精力稍有衰竭。朱伯驹并没有期望今天能等到海门双妖出现。他们很可能一两天之后才出来办事。不过在这儿守候另有好处,那就是别的人出入,他都看得见。这是顺便得到的收获。而以他历年所收集江湖情报之丰富详尽,加以他过人的观察力,又比派人执行此一任务强胜得多了。在这段期间,先后有三拨黑衣人,从那巨大如屋宇的青石底下,那丰茂的草丛中出来。他们每拨都是两个人,都没有蒙面,故此瞧得出年纪相貌。第四拨两名黑衣人出现时,朱伯驹全身肌肉收紧,宛如行将出击的豹子。

  这一组黑衣人并非海门双妖娄新河和范永顺。事实上朱伯驹一时还认不出他们是谁。若从兵刃上猜测,那是绝不可能之事,因为他们全都佩着一把腰刀,款式普通常见还不说,只看那腰刀挂得歪歪斜斜,全不扎实,便可知他们的真正兵刃,决计不是身上这把腰刀。这两名黑衣人面上蒙着黑巾,这便是朱伯驹立刻十分警戒而又准备出击之故。他们一高一矮,乍看有点像海门双妖,但当然不是。因为其中那个矮的,发髻上插着珠钗;黑袍内的身体,亦丰腴柔软有些曲线,一望而知是个女人。他们不像前三组人马,一出现便迅即离开,而是仍然逗留在附近。显而易见他们并非派出来巡逻的低级人马。片刻间一条人影出现,这回却是一个没有蒙面的精壮黑衣大汉,背负着一个锦衣白发老妪。那老妪的头无力地软垂,好像已经没有生命。

  朱伯驹看得见那蒙面黑衣女人全身震动一下,同时亦看见另外那蒙面黑衣高个子,正在注视看她的反应。有戏看了,朱伯驹告诉自己。这种刺探内心秘密的手段,的确很少有不奏效的。蒙面高个子沉声问:“李二,这老妇人是谁?”

  黑衣大汉恭声回答:“属下不大清楚,好像是鄂西兴山房家老太太,是不是真的属下可不敢确定。”

  “哦,兴山房家?唔,很可能是……好吧,把她放在躺椅上晒晒太阳,阳光对她很有益,她或者会活转来。”

  那黑衣大汉遵命办妥,躬身而退。现在在离那方巨大青石不远的一块草坪边,除了草坪中躺椅上晒着阳光的老妇人之外,只剩下那两个蒙面黑衣人。“为什么你认为这老女人,可能是兴山房老太太?”

  豪面黑衣女人开口,话声不徐不疾,不算悦耳亦不难听,嗓音绝不年轻,却又不老。

  “这道理并不复杂,你想想看,囚禁在百丈地牢内的人,要不是身份特别重要,就一定是武功高明得连墓主也要试试招的人物。你当然也听过兴山房家的‘连珠花雨’,乃是暗器门一绝,而‘赤龙索’,则是外门兵刃一绝。他们房家有此两绝,才有被囚地牢资格。唔,你若想知道详细内情,等一下问问耿老大,他也许晓得。”

  目下距他们仍不超过四丈远,趴在草丛内的朱伯驹,嘴角泛起冷笑。他胸中杀机虽然森冷得可以结冰,但那太阳却烤得他背脊怪热的。热一点对他这等内外兼修的顶尖高手而言,当然没有关系。不过,如果有得选择的话,他仍然宁可选择树荫。可是那两个蒙面黑衣人,他们并不像那房老太般身不由己,那么他们为何不躲向树荫,而仍然站在大太阳底下?

  过了一阵,那高个子打破沉默:“瞧,房老太面色已转为红润,大概死不了啦!”

  “我猜我们的脸色也会转好,唉!地底的阴煞之气,实在非同小可。”

  原来如此,无怪他们要一直站在太阳底下。“我去瞧瞧那老女人,如果她能讲话,我想知道她是不是兴山房家的老太。”

  “好,但别耽误时间,你不要忘记,咱们奉命坚守而不是盘问口供。”

  那蒙面黑衣女人没有回答,身形一起一落,已到了躺椅前。这时朱伯驹瞧得更清楚(其实加上几倍距离,他仍然可以看见得十分清楚),因为那躺椅是在草坪当中,那两个蒙面人本在另一端,如今她跃入坪心,距离便等如减了一半。那蒙面黑衣女人瞅住房老太。房老太银白色的头发,面上的皱纹,在阳光下特别清晰。她伸手摸了房老太面孔一下,转身向那高个子招招手。高个子大步行近:“怎么啦?我瞧她应该是好转才对,我眼力没有这么糟糕吧?”

  他作出弯腰查看姿势时,蒙面黑衣女人手中忽然多出一条红色软绳子,无声无息向高个子腰背扫去。那条红索去势之快,可以用电光石火来形容。但红索却是扫过空气,那个高个子根本已不在原地。这并不是说那高个子武功高明得足以躲过这一记暗袭,事实上他是早了那么一步,当红索乍现时,他已向前跃出。

  他还顺手拎起椅上的房老太,这一招真是有如初写黄庭,恰到好处。那蒙面黑衣女人顿时变成泥塑木雕的人像,动都不会动。“别乱动,伙计。”

  高个子冷冷说,手中的房老太身子稍微动弹,却宛如一只小鸡而已:“对不起,我叫错了。在这以前,你我同是罄石堂的副堂主,但现在你是豫南商城的赵大嫂,所以还叫你伙计,好像不太对!”

  “张浩然,你放心,我一定会跟你以死相拼。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何以能早一线躲过我的偷袭?”

  “赵大嫂,啊,对不起,我又叫错了。你真正身份应该是房二姑吧?你不承认也不要紧,反正不久有人会把真正的赵大嫂找出来。”

  现在又变为房二姑的黑衣女人身子微微颤抖。

  张浩然发出冷笑:“房老太只是诱你现出原形的饵。你大概不会怪我们这样做吧?换了你是我们,而身边也有一个不稳分子,你还得时时跟他搭档工作,你怕不怕呢?”

  房二姑身子疾如飞燕跃掠过两丈空间,长长的红索圈扫范围甚广,看来张浩然必须采取封架或震开敌索的战略,比之闪避为佳。但阳光下晶光迭闪,一连五颗小珠已相继射中张浩然,这一来关于怎样应付红索攻势,似乎又变得不重要了。五粒小珠其一射中张浩然胸口,另外四粒分别射中他手臂上的“臂臑”“上廉”“天井”“外关”四处穴道。张浩然这只手用来拎住房老太,此时四穴中珠,以及胸口要穴上也中了一珠,后果可想而知。

  只听数下铮铮脆响过处,张浩然居然屹立未倒,亦不曾松手扔下房老太。而且他空着的另一只手,五指箕张如鹰爪,径向红索硬摘硬扣。房二姑那条红索如灵蛇般缩开。她当然知道张浩然手上功夫极之高明,他的十八式“金豹爪”,集气功硬功和精妙擒拿招式之长,根本不必使用兵及。相反的他这双金豹爪,竟可以硬攫利刃,最多掌心被刺出一道白痕,却不会破损。因此房二姑的红索虽然有巧妙手法,可用内力伤敌。但若是被张浩然抓住,那就跟别的人抓住大不相同了。房二姑斜斜跃开丈许,那条红索已隐没于衣袖内。张浩然冷笑:“嘿,嘿,房二姑,你再出手时定要小心些,以免那些珠子和红索都招呼在房老太身上,而且耿老大已经到了,该怎么办你自己看着办!”

  在房二姑右前方果然已出现一个黑衣人,蒙面黑巾褪系在脖子上,所以他的真面目和表情都看得见。此人年约四旬,面横颚阔,眉毛粗浓,一望而知是生命力和侵略性都很强的男人。阳光照射下,在草地上的珍珠碎片,偶尔彩光闪烁。房二姑眼光巡视过这一切:“张皓然,你已预先用钢片护住穴道,所以敢让我的珠子打中,你很了不起,似乎已算无遗策。”

  “我一个人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张浩然把蒙面巾扯下,迎着阳光深深吸一口气:“是耿老大精心计算的结果,他认为你在这一刻最多只能发出五粒珍珠。他推测你攻击的穴道亦无一差错。”

  房二姑目光转投耿老大:“我若是决定同归于尽的话,就算是你地网星君耿常存跟飞天豹子张浩然联手,你们亦未必能双双全身而退,这话耿老大你信不信?”

  地网星君耿常存面上肌肉完全没有动,换言之他一点表情都没有。亦没有开口。

  “这一点耿老大也已计算过。”

  仍然是张浩然发言:“如果你豁出性命希望同归于尽,我们绝对无法阻止你这样做。至于情况及结局如何,自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过,在你决定之前,却请你先瞧瞧我手中的房老太太。”

  房二姑岂能不瞧。她不惜任何牺牲混入血尸席荒的组织中,为的就是要救回她最敬爱的祖母房老太。只见房老太面色已透出红润,整个身体也不像刚才那样了无生气。“房老太太内功修为很精纯,据墓主说,她若是没有意外,最少还有二三十年可活。”

  飞天豹子张浩然仍然作发言人:“但可惜她半个时辰之内。就会断肠呕血而死,除非有墓主的解药。”

  房二姑声音流露出恨意:“张浩然,你到底要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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