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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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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关终于洋洋自得地宣布:“这个方法实在太简单了,那老竺不来便罢,若是来时,咱们跟他根本二话不说,一齐出手围攻。以我们三人之力。” 他手指头先指指自己,再指不败头陀,最后是李百灵。“我们三个人跟他死缠烂打,直到他明白一定有输无赢,那时他不赶紧溜掉,我绝不信。” 原来又是几近无赖的办法,根本没有半点儿高手风度。不过李百灵固然一时默然无语,连不败头陀也凝目寻思。不败头陀首先呵呵大笑,向小关举盅:“还是你行。你讲得真对,咱们何须跟竺老兄讲话?这儿又没有什么场面要交代的!哈,哈,小关,来,我敬你一杯。” 李百灵这回真的眉开眼笑了。因为本来就没有规定一定要小关出手,更没有规定必须以一对一。尤其是小关,根本不在乎这些高手风度场面过节。再深入一点儿看,假如这边三人忽然同时出手,竺忍情况一定狼狈不堪,他能逃得出战圈已经很不错了。更妙的是竺忍这一次败仗,对他声名丝毫无损。因为以不败头陀的身分名气,也要倚多为胜的话,败的一方自然不算丢脸。大家情绪立刻高兴起来。老实说,世上有些事情若想要两全其美,耍点儿手段又有何妨? 云涛妙手竺忍放下碗筷,却见那少女在厅角又点上一盏灯,然后捧了一盅热茶过来。在灯光下,她那张朴质的圆脸,挂着纯洁可爱的笑容。她大概是十六七岁吧,身体已发育成熟丰满,稍微胖了一点儿,但一切动作包括走路,都十分灵活。热茶散发出扑鼻香气,竺忍慢慢喝了几口,嘴巴里肥腻之感立刻消失,并且使他舒服地打个饱嗝。竺忍望着这个少女阿菊,从她的笑容和一些习惯性小动作中,看见另一个少女小莲。小莲是阿菊的母亲,所以从阿菊身上看见小莲影子,甚是合理。事实上连小莲的母亲张妈的影子,也可以从她外孙女阿菊身上找到。竺忍看见这些影子,时间之流在他感觉中记忆中,鲜明得有如有形之物。那张妈三十多年前,是马家派定专门服侍他的仆妇,岁月如流,想不到现在他眼前的、竟已是张妈的第三代阿菊了。 打从张妈那时开始。很多情况已成了定例,一是竺忍缄默得像块石头,他不开口。张妈也不必说一句话。竺忍每天晨昏两次,都会独个儿慢慢走出小花园,从一道侧门走入马家大宅,目的地是总账房。那儿地方不小,却没有外边账房人那么多和那么杂乱。这间总账房内一进就是库房,马家的金银宝物,据说都是藏放于此;故此保安方面极之严密。马家聘雇的五十个武师,以及百余名壮健家丁,有一半人手用在这个地方:竺忍每天两次到总账房那儿,看看库房的门锁。有时也会开门入库巡视一下。三十余年以来,除了马家当权的人不算,便只有竺忍和总账房可以随时入库。竺忍自是还有不少固定习惯,但这儿暂且只提上述两宗。 阿菊忽然听见竺忍开口,使她惊喜笑顾,因为这实在是很难得的事。“阿菊,你的菜做得很好,似乎比你外婆和你妈都更好了。” 阿菊两颊飞红,心中十分高兴,说:“竺爷爷,我想了不少办法,才学到这手艺的。” 她实话实说,不会讲谦虚的话。“我教你打坐练气和比划几下这些事,你没有告诉别人吧?” “没有。只有妈妈知道。” 她不要紧,你未出生前她也学过所以你看她现在身体还是那么好,样子一点儿不老。你记得天天要练,将来你就会跟她一样,看来看去都仍然像二十来岁的大姑娘。” “我一定天天练:可是,竺爷爷,为什么你天天练,但你的头发胡子都那么白了?不过,你如果剃掉胡子,把头发染黑,那就不同了,人家一定以为你只是个小伙子。” 竺忍不禁苦笑,事实上他所修所学的这一门正宗玄门内家心法,他道行如此深厚,头发胡须应该找不出一根白的才对。但无奈的是,宇宙内有这么一个定律,那就是当你的道行增加一分,相对的,魔障也增加一分,甚至不只一分。所以你的努力是遥遥无期,深深无底的。以须发不白的这项成就来说,很显然的,竺忍的功力虽然深厚精纯,而且与日俱增。可是他内心中感情上的创伤,变成阻力(即魔障),使竺忍终于失败。此一败于宇宙定律的无奈,竺忍只好以苦笑表示。 他并不打算跟阿菊讨论这些问题,事实上他只是因为小菜做得可口,吃得舒服,心情稍佳,所以忽然关心及一些平时他不予理会的事。“阿菊,我记得七八年前,你有时候会跟一些小朋友来这儿,其中一个男孩子叫阿敢,还有一个女孩子叫珍珠的。他们相貌都很好,虽然少年运极坏,幼遭孤贫,但十八九以后就截然改观。他们在哪里?现在怎样?为什么不来这儿玩?” 阿菊悄声回答:“阿敢仍然穷得几乎连裤子都没有,是马山马贵他们不准他来的。竺爷爷,您可还记得马山和马贵?” 竺忍颔首。因为他们一个是管家的儿子,一个是账房的儿子,近年偶尔还有见过。“竺爷爷,”阿菊声音仍然很低:“提到珍珠,她真命苦。听说前天子静少爷叫人跟她家说,要她人府做他的侍妾。她当然不愿意,但有什么办法呢?” 竺忍记起白面书生型的马子静,这个少爷跟其他几个少爷一样,全都没有什么志气,日日酒色耍乐。看来马家已没有一个象样的,可以顶上来的人物了。他起身随手拿起折扇,拂拂身上布衫的皱纹,举步行去。开始每天巡视库房的固定行动。当他走出花园时,心中还转动着找个机会,跟马家的老大或老二说一声,看看能不能阻止他们那个侄儿马子静要收珍珠为妾这档子事。侧门已挂上灯,四下已在夜色笼罩中。竺忍向来不快不慢的脚步,忽然很难得地稍微窒慢了一下。并没有猫狗阻路,亦没有蚊子或什么昆虫叮咬。竺忍只因为心灵上突现异兆,所以立刻提聚全身功力,凝神加倍小心查察四下情况。马家财多势大,几乎一百年来都风平浪静,至少竺忍来了之后三十余年之久,马府连鸡毛蒜皮的事也没有发生过。他竺忍这等高手心灵上若是有不对的感觉,那就肯定有不妥情况发生。 竺忍几乎是在同时之间便明白心灵警兆的来源─声音。但不是有特别声音使他矍然小心,而是没有声音─没有那种应有的声音。往常,这个时间,他一定听到至少两队武师家丁巡逻的种种响动。但现在没有,连偶尔的狗吠都没有。马府果然出了事!别处怎样还不知道,但在总账房那座院落内,情况相当骇人。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三十名以上的武师和家丁。灯火明亮的总账房,也有七八个人躺在地上,这儿更加骇人,因为躺下的人全都负伤流血,有些断了腿,有些不见了胳膊,宽大的堂屋内是以血腥扑鼻。站着的一共有六个黑衣人,都以黑布套住头面,没有一个露出面孔。不过却又不难看出三个身分高,三个身分低。因为其中有三个黑衣人,走来走去,听令行事,由此可知他们乃是属下身分。发命令的只有两个黑衣人,另一个站在一边,巍然不动。此人手提一口最普通常见的长刀,身材矮胖。另两名发令的黑衣人,则一持五尺短枪,一持钩镰刀。至于另外三名黑衣人,都拿着同样形式的鬼头刀。上述所有兵刃,全都沾有血迹,可见得这六人个个都发过利市。 堂屋内已有两人跪在地上全身不停索索发抖。一个黑衣人属下到院子里,提了一个尚在昏迷中的家丁入屋,像丢破布一样扔在砖地上。提着钩镰刀的那个,声音低沉而有力:“这一个是第九个,老子要砍掉他两只手,你们有没有意见?” 他这话乃是向跪在地上那两人说的,说到意见,他们即使已骇得屁滚尿流,却仍然会有的:起码他们一定希望那黑夜人高抬贵手放过他们、最好也不理砍掉那家丁双臂。但那黑衣人似乎并不真的怎么想知道他们的意见。只见刀光一闪,那把钩镰刀好像只动了一下,可是那名家丁双手都已跟身体分开。这时,鲜血大量流出,自是不免。那黑衣人一脚把断手家丁踢出丈许,冷冷道:“你们两位一是总账房,一是总管家,假如连你们都开不了那间库房铁门,那么连你们也该死了。” 他抬头望向一名属下,下令道:“老刘,再抓一个进来。” 现在情形已经非常清楚,这六名黑衣人在夜色才临之际,突然出现,他们的武功显然都极之厉害。所以马府正在当班轮值的几十名武师家丁,全被制住。这些黑衣人的来意,显然要打开马府的库房大大劫掠一票。不过,由于库房的铁门设计得太坚固了,所以他们除了迫那总账房和总管家打开之外,别无他法。为了使对方就范,他们已伤了不少人,斩断了不少手脚。老刘很快抓了一个人进来,丢在地上。拿矮短的黑衣人忽然道:“老二,等一下。我瞧这账房管家的心硬得很,别人的死活他们都可以不管的。” 账房和管家都是四旬上下的壮年人,两人本来姓什么已无从稽考,现在却都跟主子姓马。账房马平,管家马谦,两人的样子一看都知道是精明能干的人。他们早已说过,这道库门只有马家大太爷和大老爷两人可以打开。但这马家父子两人,大太爷在京城纳福,大老爷则恰好不在家,所以他们尽力透露,就算是杀光了马府的人,库门还是打不开的。可是这群黑衣人恶煞不相信,到现在为止,已当他们两人眼前伤了九人。 拿钩镰刀的老二,一伸手,刀锋已搁在管家马谦颈上:“老大说得是,干脆拿他们自己试试,便知真假。” 马谦一时面色更为苍白,冷汗变成小河般直流下来,多得简直不象话。拿短枪的老大忽然摇摇头,道:“老二,别急,先拿账房来试,对了,还有那个少爷……” 有一名属下已经应声出屋,一转眼已带来一个白面书生型的青年,正是那马子静,他已昏迷不醒。那黑衣人在他身上拍了三掌,立刻醒来。马子静睁开眼,四下一看,那些血淋淋景象,以及魔鬼般看不见面目的黑衣人,骇得他叫声“我的妈”,魂飞魄散,瘫倒地上。那老大道:“管家可能真的不知道还有没有别人开得库房,但账房却一定知道。还有这个少爷,说不定也知道。老二你说对不对?” 老二回答的声音很暴戾:“对是对,但既然这样,不如先宰了那管家。” 这老大老二两个黑衣人一定向来极有默契,故此那老大没有反对的表示虽是不曾说出,但老二已经知道。刀光电掣一闪,管家马谦一颗头颅,忽然飞坠地上,然后尸身才倒下,鲜血如激泉喷了一地。马子静瞠住那颗人头,脑子完全停顿,连裤裆全湿了也不知道。看他样子,今日就算得逃大难,恐怕心智方面一定会出问题了。账房马平直到达一刻,才真的相信世上当真有杀人不眨眼这回事。杀人不算稀奇,伤人更不算稀奇,但斩人脑袋而像斩瓜切菜一般,居然能不眨眼,这才是教人难以置信的事。“除了马家主人之外,到底还有没有人开得库门?” 老二暴声同时,刀尖上兀自鲜血流滴。“有,有。” 马平拼命点头,以免对方听不明白。那老二比恶鬼还可怕,杀人时快得要命,根本不容分说。“小……小人会开……” 老二仰天厉笑一声,脚一动,马平整个人摔出七八尺远,倒在血泊中。幸而这些血都是别人的,饶是这样,他也已摔个半死了。但马平还是拼了老命爬起身,去开库门。因为他知道只要动作慢了一点儿,苦头马上就有得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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