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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阿庭语气斩钉截铁,使人自然而然觉得他句句当真,绝非诳骗恫吓。花狼史延年仰天狂笑声中,大步越众而出。四下没有人肯哼一声,这意思是说没有人相拦或劝阻;因为阿庭的话,实在太侮辱了,简直把花狼史延年糟踏得不成样子,所以这个场面,必须让史延年自己决定。是独斗或是群殴,全得看他自己的意思了。

  花狼史延年右手的兵刃仙人掌向空中举起,这支四尺余长的外门奇形兵器,闪闪生光。人人都看得出他意思要所有的人缄口,等他说话。连飞凤也这么想,但阿庭却不吃这一套,或者说他没有被花狼史延年骗过去。阿庭吃吃嘲笑声,这时特别刺耳。“小史,别耍啦!这一套老得都快要掉光牙齿啦!”

  由于他话讲得特别快,因此直到他话声已落,才有两支劲箭挟着锐厉破空之声射到。而花狼史延年那支仙人掌,也同时有三点极细的蓝芒在阳光下微微爆闪一下。这三点蓝芒幼细得极难看见。就算看得见,却已宛如电掣射到面门。飞凤陡然骇得一颗芳心跳上喉咙。她看见阿庭竖剑当胸退了一步!这尺许的距离,的确可以及时躲过两箭透体之危,而那两支劲箭亦果然交叉贴胸穿过空气,没有射中阿庭。但那三点蓝芒,飞凤知道阿庭不会看不见,可是仅以一支长剑竖在胸前,即使眼力锐利无双,竟能以剑刃抵住当中一点蓝芒。问题是其余那两点蓝芒怎么办?这三点蓝芒虽然是一时还瞧不清楚真正形状,但显然是一种细如牛毛又淬得有剧毒的飞针。而且必须以精巧弹簧发射,才发挥得出无与伦比的凶毒威力。

  阿庭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所以他深信自己瞧得比发针的花狼史延年还清楚十倍。阿庭甚至看得见当中那一线蓝芒,距锋薄剑刃尚有黍米差距,而另外两线蓝芒,则各距剑刃一寸以上。所以如果阿庭死板板竖剑不动的话,这三线闪着蓝芒的细针,定必毫不客气完全射入他面门。然而事实证明,阿庭的剑虽然直挺挺竖在面前,全然纹风不动,但面部却没有被毒针射中。敢情那三枚毒针,都自动拐弯歪斜了少许,齐齐射中剑刃,并且黏附在剑身上,没有掉落地面。这结果虽然使人惊异,却合情合理。否则阿庭既然眼力极锐,足以瞧得见三针来势,他不是白痴,干嘛不躲不闪?阿庭那快得惊人的话声清清楚楚传入众人耳中:“小史,有一件事你绝对想不到,那就是你自己居然会死在自己的针下。”

  花狼史延年耳中听得一清二楚,眼前却一花,对方那张清秀俊美的脸庞,已距他不足三尺。只见他好像不怎么着急地一剑割将下来,倏忽间剑尖已碰到史延年鼻尖。这一瞬间,史延年才知道人家的剑竟是多么的快。

  阿庭的天铸剑乃是神兵利器。别说史延年的鼻子,即使是钢铁石头也可以轻易割开。另一项证据是史延年的仙人掌迅急翻起封架时,阿庭的剑尖竟停定在他鼻子上等候,但见那支精钢的仙人掌碰到天铸剑剑刃,好像豆腐一般撞上快刀,断了一大截。其实这一切都是闲话,最要紧的是吸附在那天铸剑剑身上的三枚蓝汪汪的细针,蓦然已换了居停。三支全都换在花狼史延年前额上。别人还弄不清楚怎么回事之时,阿庭已收回剑,然后又一剑当心刺向史延年攻去。花狼史延年当然腾不出手掏解药和拔掉毒针,急得哇哇大叫,一面绕圈急退,一面大叫,叫众人上前帮忙。在外表上史延年并没有败象,毫不凶危。所以他那边的人并不很着急。不过,既然花狼史延年很丢人现眼地呼救了,他们可也不能不管,当下个个都挥刀举剑,大声吮喝。

  那作怪的阿庭只那样地挺剑指住史延年心口,剑式全然没有变化过,史延年以绕圈的曲线迅疾后退。阿庭一味跟进,亦步亦趋。剑尖一开始时离史延年胸口尺半,绕了两圈下来,仍然稳稳地还是尺半之距。不过别人这时可就瞧清楚花狼史延年两额上并排插入的三支毒针了,而且一眼瞥过的印象,也可以知道那三支毒针一定深扎入骨。在众人怒喝暴扑的声音和动作中,阿庭的天铸剑突然加快了二十倍都不止,剑尖电掣吐出。史延年右手立时齐肘削断。史延年的断手还来不及掉落地面,阿庭的剑光又吞吐一下,这次史延年是左脚齐膝处中了剑。史延年奔出两步,第一步没事,因为这一步仍然用左脚作重心。但第二步,也就是说移动左脚向前跨奔时,他才发觉膝盖以下的那部分,仍然留在原地。史延年当然歪斜着重重摔跌一跤。但心中那种难以置信以及震惊的情绪,使他根本忘记了一个人断了一手一脚,乃是极之疼痛的惨事。

  阿庭一侧身从矮脚虎施秀、过山虎陈泰两虎中间闪过,突出重围。在双方身形交错过后的瞬息中,天铸剑寒芒闪动下,剑尖削去矮脚虎施秀一只利斧的斧头,剑把则恰好顶开了过山虎陈泰的兵器。那是五尺余长的紫金降魔杵,剑把乃是顶中杵尖,不但震退杵杆,自己还借力飘飞得更远。一切厉喝声和闪电般疾快的动作,忽然都停歇凝止。还能有双脚站着的二虎二狼,都愕然望住卧地浴血的花狼史延任,而二虎之一的矮脚虎施秀,更比别人多了几倍震惊,那是因为他手中双斧,其一只剩下一截斧柄。当然,那些在远处的手下们,亦无不惊愕瞪目。甚至连飞凤,表情也一样。只不过她面孔被轻纱遮住,所以无人看见而已。

  花狼史延年这时惨嗥声才起,面上的蒙面青巾也褪落了,露出那张疼痛得五官歪斜了的面孔。就在这时,前面路上传来隐隐蹄声,一转眼间蹄声震响有如战鼓,一听而知乃是有一队铁骑疾驰而来。依照蹄声情况判断,这一队铁骑不在少数,来势急疾得有如狂风骇浪。因此,假如大家还站在路中心不闪不避,准被这支铁骑撞翻以及被践踏为肉酱不可。那队铁骑挟着雷鼓蹄声,眨眼已在十余丈外的转角出现。

  又一眨眼间已驰骋接近,领头之人厉吼连连,那么响亮震耳的蹄声居然不能掩没他的吼叫。只见队伍蓦地四分五裂,但却又不是乱七八糟的散乱法。其中最少有十二骑分为两股,向左右两边的山坡和丛树间横冲出去。马上骑士个个颈系红巾,左手肘间都有一面盾牌,比常见军旅的盾牌大概小一半。右手则有些持长长弯弯的马刀,有些是短短的只有六尺左右的枪矛。这两股红巾铁骑冲攻的目标是几名箭手,他们以盾牌挡架劲箭,一下子便冲近而展开激烈搏斗,互相砍杀。另外又有颈系黑巾的铁骑,大约十人,亦是分为两股,岔过路中心的众人,迅猛冲扑那三个在后面堵住飞凤阿庭退路的匪徒。

  正面尚有五骑,急骤勒缰,二十只铁蹄划行数尺而又践踏无数次才算钉住在大路上,但已掀起满天尘沙,蓬蓬漫漫,声势骇人。二虎三狼这边,以及阿庭飞凤,都不禁凝目打量来骑,暂时罢战。不过,两侧的箭手们,以及大路另一端负责堵截阿庭飞凤他们退路的三人,已与那些铁骑们展开惨烈激战。这些突如其来的铁骑们,不但人数多上两三倍,而出手时人人好像性命都是在路上捡到的,毫不足惜。每个人那种奋不顾身的肉搏拼命法,看了真是叫人难以置信,使人泛起了这些家伙都不是正常人,是一群疯子这种强烈的恐怖感。几乎只是几分钟而已,四下一切骚动混乱以及惨叫呻吟全都停止了。二虎三狼集团,现在还能以双脚站在地上的人,只有四个。其余的人,除了花狼史延年还在尘土中颤抖着低低呻吟之外,已再没有一个活着。而铁骑一边,虽是人多势众,却也死了五人之多。在大路中心的五骑,骑士们个个一身黑色劲装疾服,面色如铁之硬,如冰之冷。最当中的一人,看得出身材高大,年约四旬,眼眶深陷,面孔窄狭而相当白皙。他显然是头领。

  他那对充满炽热仇恨的眼光,转到阿庭面上时,一转再转,忽然变得极之尊敬和欢喜。并且滚鞍下马,砰一声双膝碰地,跪在尘埃中。阿庭一怔,但几乎同时之间已恢复冷静。因为他已想起自己目下的身分是小关。据他所知,小关武功深不可测,法宝多多,为人行事又绝对不按牌理出牌。所以只要他一天保持小关身分,则碰到什么奇怪之事,也不必大惊小怪。“关爷,请受在下易滔一礼。”

  那高大白面大汉子语声清晰中,还含有感激兴奋。果然是小关留下来的手尾。易滔,此人可不是外号分光夺命的断金堂主脑么?这一帮人马以剽悍拼命著称江湖,横行三省边界,天下无有不知。他何以表现得如此谦卑恭敬?小关对他有过什么交往?而值得使如此桀骜剽悍的人物,也为之屈大膝大礼?而且,为什么易滔居然认不出阿庭他是冒牌货?假如他跟小关有过来往,又怎可能认不得小关呢?幸而阿庭已坚决抵死认定了小关与此人古怪极多,这等想不透的、令人迷惑的事,发生在小关身上,反而不必奇怪。

  所以阿庭模仿小关的神情和作风,悠悠闲闲地问:“易堂主请起,你真的认得我?”

  易滔一起身,又再跪倒。这回是向稍远处的飞凤行礼的。他再站起,目光充满可怕仇恨,死盯住还未死未伤的二虎三狼。“在下虽然未拜见过关爷,但李仙子的装束和坐骑,一望而知,在下得急报,知道寒舍的大难,不但幸获李仙子和关爷解救,而且李仙子还指出线索,所以在下才查出得万恶凶手是什么人,也才得以及时赶到。”

  这番解释不但阿庭飞凤都茫无头绪,敢情连二虎三狼这路人马自己都不知道。矮脚虎施秀沉声问:“易堂主,咱们各吃各饭,各行各路,从来河水不犯井水。咱们几时侵过你易堂主府上了?”

  青面狼孙宇手中的五尺紫金降魔杵,杆尖寒光闪闪,厉声插口:“易堂主,咱们可不是怕了你,但事情必须讲个清楚。尤其是那边被你们杀害的三位朋友,人家是青龙会的,身分都很高。我们只不过凑巧碰上,他们又碍着你断金堂什么事了?”

  分光夺命易滔苍白的窄面上只冷冷而笑。他哼了一声,道:“只要跟你们这干狗娘养的走在一块儿,管他是什么身份来头,统统宰光。”

  白面狼王敬赶紧插口,以免一下又混战起来,临到末了还不知跟对方结下什么深仇大很。他说:“易堂主,别的等会再说。你先告诉我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易滔容色越见凶厉,仰天狞笑两声:“你们在梅庄奸淫抢掠杀人那件血案,总不至于想不起来了吧?”

  他声音简直是在牙缝里进出来的。二虎二狼齐变色,他们当然想不到那小小梅庄,竟然是断金堂堂主易滔的老家。怪不得当时庄里很有几个人武功不错,胆勇过人,使他们四名手下伤了三个。他们事后也觉得不大对路,所以这一路走来,都很老实,完全以正常的生意人出现。而由于他们的确有两家车马行,所以掩饰得很好,虽然人多马众,但半丝儿也不惹人疑惑。这种想不到的深仇大很,可真叫做天意。尤其是早先与青龙会三个相熟的朋友歇息闻谈时,忽然看见大路上一头白驴,驮着一个白衣女。远远看时,那白衣身材好像很不错。这时都是该死的花狼史延年,突然色心淫念大炽,硬要截那下那白衣女。花狼史延年已经现实到报应,兀自在尘土中颤抖呻吟。但他的兄弟们正面临杀身大祸的压力,谁也没空理会他了。

  分光夺命易滔又变回恭恭敬敬神情,向小关躬身抱拳:“关爷,久仰你剑法神功天下无双。这些恶贼自然不堪你老一击,在下只求您把他们赐给我,他们实在没有资格劳动您出手教训。”

  阿庭乐得清闲,这等打打杀杀之事,绝对不是赏心乐事。他眼睛一瞟矮脚虎施秀,大声道:“喂,易堂主要我站开,你们有没有人不同意?”

  像他这种可怕对手肯退出战局,除非是傻瓜才会不同意。阿庭眼光转到花狼史延年身上,神色冷冷:“他不是人,是畜牲,是垃圾。”

  这时阿庭想起的是一些有关二虎三狼的报告,那都是些令人憎厌以至发指的可恨血案。阿庭退到飞凤身边。飞凤声音很温柔:“你好像心有未甘,你很痛恨他们?”

  阿庭只点点头,没有瞧飞凤,因为反正看不见她的面庞。他们也都没有什么兴趣聆听那边行将展开血战的双方的对答内容。所以此时飞凤的话声,阿庭并不觉得刺耳烦厌。

  “阿庭,你私人显然跟二虎三狼没有仇恨,所以你是为了别人的不幸而愤怒的,对不对?”

  “是的。”

  “你能够知道江湖上这些人马以及他们的事迹,那么你大概不是奴仆厮役的身份。尤其你的武功,你的剑法,老天,真教我大开了眼界。你肯不肯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我肯,反正终究会让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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