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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小关说。他提及的老朱,就是李百灵的家翁,玄剑庄庄主朱伯驹。“人家是休妻,你却是休夫,下堂求去,他还给你大把银子花?世上真有这种人?”

  “别乱嚼舌头,我的钱是我自己带到朱家的。我连一件衣服都没有拿他朱家的。而且我也计算过,我的嫁妆抵偿这几年食住费用还有得多。我真心希望你相信我这些话。”

  小关不置可否笑一笑,迈步前行。

  小白轻轻松松驮着李百灵慢慢走,掉后五丈左右。一直走了两个时辰有多,在一个小镇打尖。小关为防有人认得,所以自个儿不知跑那儿去找饭吃。晚上在另一个较大市镇歇宿,他们仍然兵分两路,各找宿处。翌日在城外十里会合。李百灵看见路旁亭内伫候的小关,不觉吃吃笑道:“俗语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果然有道理。”

  小关大感得意,他昨夜买了两身衣服及内衣鞋袜等,又买了一把雨伞,挑住那个深蓝色包袱。他最感得意是脚上软靴,觉得既舒服而又有派头。但其实他根本就像乡下佬充城里阔少,一时说不上有何不对,但一眼望去硬是不对。李百灵只随口暗讽取笑一句,心并不在意,不过是另有意见。她道:“你买把雨伞干吗?”

  小关反而讶然,道:“出门走路,一会太阳一会下雨,带把雨伞难道错了?”

  李百灵道:“当然错了,日晒雨淋只是小事,性命才重要。你应该买把刀买把剑之类防身才是。”

  小关楞一下,道:“说得对,我倒没有想起。我已不是从前的小关了,对不对?”

  李百灵道:“还有,你那么大一个包袱,装了些什么东西?”

  小关道:“衣服呀,我买了两套,还有鞋袜等,莫非又有问题?”

  李百灵道:“问题不大,你告诉我包袱内有些什么衣服。”

  小关一一数出,算起来新添购的真不多,可是连旧的一股脑包起,这包袱就不小了。小白的嘴巴忽然几乎碰到小关下巴。鞍上的李百灵当然也距他极近,她轻轻笑道:“旧的衣服鞋袜你都不丢掉,我并不反对,但我想知道为什么?”

  她深知任何男孩子碰上这么赤裸裸直击要害的问题,必定大窘。因为这些衣物都是她弄来给他换穿的,他不肯丢弃,个中缘由不问可知。故此她已准备好替他解围。小关却不照牌理出牌,道:“这是你给我的呀,我不舍得所以就不丢掉。哼!难道这样也不对不成?”

  他声音态度虽然一副理直气壮样子,李百灵一时瞧不出他是真心抑是装傻讨好,登时气得好想给他一个耳光。要知不论小关是真心或假意,李百灵都不会气。但这个流里流气,又有点呆头呆脑的家伙,居然使她测不透真假,这一点才是最可恼最可恨的了。不过小关亦大大觉得李百灵为人很莫名其妙,常常会有些岂有此理的道理。上述这两句话当然不是指衣服包袱之事。而是再向前行了两天之后的感想。或者正是无巧不成书,一些事情虽是常有常见,很少会凑在一两天内教人遇上,但偏偏他们硬碰上了。这就是小关对李百灵为人作风,认为有点古怪不合理的感想的由来。

  事情是在歙县城内发生。时已晌午,他们在一家饭馆二楼临街座头,叫了小菜白饭,正吃之时,街上一阵急骤蹄声传来。由于楼下那条街道较为热闹,实在不是策马急驰表演骑术的好地点,所以李关二人一齐伸头张望。只见一骑从长街另一头驰来,转眼已自驰近。而那一段路已经有六七次险险碰着人。他们目力佳绝,一望之下,已看见骑士是个劲装佩刀大汉,面目凶悍,看来九成是横行霸道的帮会人物。

  这悍汉对满街惊叫走避之人视若无睹,太阳下虽是热汗淋漓,仍然纵马狂奔。砰澎一声,一副担子飞撞墙壁。两头的箩筐一翻开,原来累累都是鸡蛋鸭蛋。当然现在情况大不堪说,看来能保存一二十枚就很不错了。蛋主是个乡下老汉,须发泰半已白,眼睛望住箩筐,楞楞瞪视,竟连叫喊都不会,别说喝骂索偿了。事实上那一骑毫不停顿疾驰而去,马上之人头也不回一次。挑蛋老汉即使想找人评理索价,根本已无可能。

  小关胸口一热,霍地起身。李百灵伸手扯住,道:“别急,我包你一定追得上他。”

  她的手恰恰抓住他手腕,算得是肌肤相接。小关低头一看,但见她指如玉葱,白嫩腻滑而又柔软温暖,登时心气一平,道:“你包?追不上怎么办?”

  李百灵放开手,道:“我真正意思是不要追,我们那有那么多闲工夫。”

  小关听了方自泛起恼意,李百灵已招手叫一个伙计过来,吩附他拿几钱银子给那卖蛋乡老。小关这一来又没有气了。要知那乡老只不过损失了一些蛋而已,既然有人赔钱,对那老人来说,当然问题完全消失。事有凑巧,当他们食完起身时,又有马蹄声冲到。只见一匹雄骏白马奔到,鞍辔鲜明,马上是个公子打扮的年轻人,衣饰华丽。说也凑巧,这匹白马来势虽然不及早先那一匹快,却不知如何碰倒街边一个小摊,登时青菜乱飞,好些南北干货飞洒四下。

  小关虽然也生气,不肯轻举妄动,冷冷回瞪李百灵一眼。见那白马驰出三丈,又回来。而此时后面四名豪仆也飞跑赶到,马上那公子鞭一扬,向那摊贩子指指,随即兜回马头按原定方向驰走。那四名豪仆三个撒腿紧追,一个留下来,大声吆喝道:“嗅,不必愁眉苦脸,姜公子已吩咐下来,这儿有一吊钱赔你损失。”

  话声中丢了一串钱在地下,大剌刺便走。四下谁也不敢吭气,可见得那姜公子在本城不是等闲人物,身份必甚尊贵。李百灵指指面纱,道:“你瞧得透这层纱么?”

  小关摇头道:“谁说瞧得透的?”

  李百灵道:“那么你净瞧我干吗?为何不把眼睛放在那白马公子身上?”

  小关一怔,道:“人家钱也赔了,瞧他干啥?刚才那斯那么可恶,但你却不让我……”

  李百灵摇摇手,阻止他说下去,道:“这回我希望你追上去,好好教训那姜公子一顿。”

  小关莫名其妙,道:“为什么?”

  李百灵道:“为了他长街驰马,乱跑乱闯呀。你去不去?”

  小关咕哝道:“去就去,有什么了不起?”

  李百灵道:“我可没有什么了不起,但姜公子算得上是会家子,他几个奴才亦有几下子,你可别粗心大意白白吃亏。”

  小关跑下楼,心中茫然不知该不该听她教训人家的主意。但两脚像是李百灵的,拽开大步疾奔而去。这一点连他自己也大惑惊讶,只差一点就开骂双脚是叛徒了。

  街道尽头就是镇郊,没多远已是甚是僻静。那一骑四仆只不过在前面半里之遥,小关发个狠骂自己混蛋,放开脚步,一会儿就赶上那几个人。那小关脚快身轻,行动如风。所以直到越过四名豪仆那些人才发现,相继吆喝叫喊。其中一人突然一跃三丈,如长虹飞渡,斜斜追截。此人轻功之佳,出人意料之外,(包括小关在内)。但小关一提丹田中冷气乍冲经脉,身形忽然加快一倍,欻忽已越过白马马头。姜公子猛勒白马,脸上颜色陡变。饶是他一向骄矜自大目无余子,可是看见小关这一手轻功也不得不自叹弗如而大感惕凛。白马已停,一众仆从亦尽皆止步。只有刚才企图截击小关的那名仆从走到白马右前方,与马上的姜公子隐成犄角之势。姜公子年纪不到三十,面色虽稍嫌苍白,但双眼微瞪之际,炯炯有神。小关得李百灵提示过,一瞧之下对方果然不是一般纨袴子弟,不禁暗暗佩服李百灵又快又锐利的眼力。

  当下招招手,道:“下来!”

  虽然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可是他那张紧绷的脸孔,冰冷的声音,组成横傲可恨的形象。姜公子抬腿飘身落马,心中讶疑与怒恙交集。右手不觉按剑,道:“你是谁?你想怎样?”

  声音甚是凶戾难听。当他的手一碰到剑柄时,小关马上感到森森杀气迎面迫来,别人定必因而惕凛于心,加倍留神敌手。但小关确反觉欣然,心想:“哈,这家伙的剑一定不是凡品,要不然那剑气怎会寒冷得使我要起鸡皮疙瘩?”

  他因为只买雨伞而没有买刀剑防身,被李百灵数说过,故此对刀对剑都留上心。姜公子之剑既是好剑,人不是好人,此剑留在他手上对谁都没有什么好处,不如抢过来用,免得要找兵器铺。这便是小关的逻辑了。

  “老子是天下第一关。”

  小关不怀好意地望住对方腰间之剑:“要过我这一关,须得留下兵刃……”

  他脑海中闪过菜摊掀倒,蔬菜干货乱飞情景,便加上一句道:“还得磕个大大响头才行。”

  姜公子面色一变,道:“果然是为了此剑来的。你到底是那一帮那一派的?是何人门下?”

  他已放弃称呼小关名字,因为天下第一关不但太长,而且并非是姓名。小关一向耍惯流氓无赖,这听言辨色胡乱讹骗的本领最是高强。当下使出拿手伎俩,胡诌道:“我师父是天下无敌墓中人。我瞧你身娇肉贵,一定不大能够吃苦,你还是乖乖听话,别去找他老人家为妙。”

  姜公子勃然大怒,道:“混账!大胆狗头,竟敢如此侮辱本公子。梁二,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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