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司马翎 > 飞羽天关 | 上页 下页


  小关道:“不怎么清楚。但以我恩公那么高明的武功,也深信他必定逃不过杀身之祸。由此推论,我自是绝难幸免。”

  李百灵道:“他未必是一等一高手。不过话说回来,你空有奇强内力,但既不谙轻功,逃走就不够快,不懂拳掌兵刃,遇敌就只有挨打挨宰的份儿,所以实是不容乐观。”

  小关道:“算啦,到时后我尽量想法子逃命求活就是了。现在,你小姐大驾可以请了吧?”

  李百灵道:“好,我走。祝你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小关叫道:“喂,你打算上那儿去?”

  李百灵道:“我本来远远看见西北那边有一处风水极佳所在,决定去看看,所以打这儿经过。谁知见到那一道含有正反五行遁法的封锁线,于是闯入来瞧瞧……”

  经过情形彼此皆知,不必多赘。

  只听她又道:“我仍打算往那边瞧瞧。你要知道,那一处龙穴三合家称为‘金狮戏球局’。那处龙穴会像球一般滚动,由四面八方的山头瞧下去都一样。这种极奇异罕见的龙穴,既大大吉而又大大凶。所以我非得去瞧个明白不可。”

  她歇一下又道:“那地方离这儿不算远,就在西北角一座全是岩石的山腰,悬崖下还有一道急流。急流出去不远便突然急坠,变成极峻急激湍的大瀑布……咦,你面色不大好,你怎么啦?”

  小关发出呻吟般的叹气声。过了一会,天色渐更明亮。那个约会时间快到了。他又深深叹息一声,很费力地道:“我要去的正是那个地方,但却是在悬崖半腰一个洞窟。我此一下去,入得洞窟之后,洞门自动关闭,据说纵有万斤神力之人,也不能破门而出。”

  既然是一处绝地,入者有死无生,知道的人谁愿牺牲性命入洞?可是偏偏就有。这里面当然必有古怪,必有无可抗拒违逆的理由存在。

  因此李百灵点点头,道:“好,我不去就是。但我告诉你,如果你有万一生路,一定是水路而不是陆路。因为只有那百丈飞瀑的凶险水路,任何人从未考虑过有可能逃生。正因如此,那才是唯一生路。若以先后天八卦推算,悬崖下的凶险急流飞瀑,正属生门。”

  她眼光中含有安慰鼓励,还有一点惜别之意。又道:“我会在下游等一段时间,当然是等你。唉……我并非不知道人生中,时时会发生一些不得不舍命去做的事,却想不到会发生在我认识的人身上……”

  小关在朝阳下深深吸口气,感到全身气力充盈,真力弥漫。前面数尺就是悬崖,有块木板标志,只出那儿有绳梯可供攀援下崖。他已经黏上胡须,背插一面五指宽金色令牌,戴着斗笠,身穿灰色长衫。看来绝对像是一个老者而不是年轻小伙子。四下无人,但他却无法肯定这一点。当下下了决心,由绳梯援攀着往下滑落。千仞悬崖令人心惊胆战以及手心直冒冷汗。假使不是武功高强胆气极壮之人,这会儿不手足皆软,凌空栽跌下去才是怪事。小关存着必死之念,倒也心居泰然。一步一步往下爬,也不知落下了多少个十丈,岩壁忽然陷凹消失,再攀落丈许,且喜已是一方突岩,像座宽大阳台。

  绳梯到此为止,他随即跳落岩台上。脚踏实地之后,举目一望,不错,是一座洞府门口,洞内光线黯黑得多,一时也看不清楚洞府里面情状。他先在岩台边缘向下俯视,只见下离那道激湍急流尚有七八十丈。这么高跳下去,纵是平静深潭,也难活命。何况这道急流不少巨岩突出水面,一旦碰上,非摔成一团肉酱不可。踏入洞门之前,小关回头瞧瞧晴朗天空。浅浅蓝色予人以宁谧无垠之感,但可悲的是这恐怕是他此生,看见蔚蓝天空的最后一眼了。

  入洞五丈左右,洞口传来震耳惊心的一声巨响,登时一片黑暗,不问可知洞口已被封死了。他深信洞门必是坚牢严密如铁桶,绝难攻破脱身。所以懒得回转去查看,径向前行。这条宽大甬道不知有多长多深,四下一片漆黑。小关只好双手交叉向前直伸,以免一下子碰到石壁而头破血流。这样屈屈曲曲行去。走着,走着,无边黑暗使他心中渐感茫然,脑子也大见麻木停顿………

  小白驴轻灵稳健地窜涧越坡,如履平地。它的断腿才接上七八个时辰而已,居然完全康复如常。大概由于它天生异种,生命力特强,加上李百灵的妙手灵药所致。李百灵照例盘膝端坐鞍上。绿衫黄裙迎风飘拂,果真像是仙子一般。她并不费力就算出那“金狮戏球局”后面悬崖下那道急流,到前面的山脚下就会变成平静缓慢。她说过会在那急流下游守候一段时间,现在正要去做这件事。但左面远处山腰忽有人影闪动,定睛看时,竟是一女两男,徒步奔行山径,不时停下来四下张望。但由于山势角度以及近身树木遮掩,李百灵能看见他们而他们却瞧不见她。李百灵反正不急,便停驴取出千里镜细看。

  只见那女的大约有十八九岁,浅红色的长裙,外罩雪白罗衣,眼睛大大的,相貌既美且甜。两个男子年纪都约是廿五六岁。其一长相敦敦厚厚,微带笑容,手提一柄连鞘长刀。另一个相貌清秀,天庭广阔突出,鼻子又高又直。此人使李百灵吃一惊,心想:怎的这太原彭一行也到这黄山来了,他们赶的是什么热闹呢?她本不知此人姓名,还是昨天才从玄剑庄总管洪珪口中得知的。

  忽见彭一行等三人似乎有所发现,都停步聚拢,一齐望着前路。过了片刻,他们前面忽然出现人影。也是一女两男共三个人,在千里镜中瞧得甚是清晰。但见这三人年纪都在中年以上。那个女的阔面高颧,眉浓口大,可说既凶又丑,手拄黑色奇形拐杖。一个中年男人作道家装束,相貌斯文秀气,腰悬长剑。另一个穿着得有如乡巴佬,手拿一支长达三尺余旱烟袋。烟袋头巨逾拳头,若是钢铁质地,敲上一下可碎人颅。他们速度好快,身形乍现便已到了那三个年轻人前面两丈处,陡然一齐停步屹立。彭一行等惊讶地瞧着对方,看他们来势大似不善,但自问又没有过节,事实上连面都未见过一次。那凶丑中年妇人开口时,面色彷佛变成更青黑,杀气腾腾,喝道:“你们来黄山干什么?快快从实招来,否则……哼……”

  声音甚是刺耳难听。彭一行抱着连鞘长剑施礼道:“我们打算找一个人。”

  他居然没有发火,涵养倒真不错。

  凶丑妇人冷笑声宛如枭鸣,道:“嘿,嘿,那可真妙,我们碰巧不准找人,你怎么说?”

  彭一行仍然彬彬有礼,道:“既然我等在此令诸位有所不便,那么我们暂时避开就是了。”

  常言道是伸手不打笑面人。那妇人虽然凶狠自大,也发不出脾气了,颔首道:“好吧,你们循原路回去,这回我也不计较了。”

  他们对答了几句话工夫。李百灵的神驴小白已驮着她无声无息来到附近。这时彭一行迟疑一下才决定了,道:“我们这就往回走,敢问我们几时才可以经过这边?”

  凶丑妇人大概半生头一回碰到这么好脾气而又有礼貌的年轻人,反而招架不住,道:“这个……这个……等一会儿就行。”

  彭一行抱拳道:“遵命。”

  当即回身行去,其余一男一女也默然转身跟着走。他们在一余丈外转弯看不见了。凶丑妇人皱起浓眉,道:“邪门,这几个小子邪得紧。”

  但在李百灵或任何外人眼中,邪门的却绝对不是彭一行等而是这三个老的。佩剑道人淡淡道:“你的招牌得改一改啦。其实我和温老二也全都得改名换姓。以后你叫我做善良,叫他仁翁。”

  拿着旱烟袋的乡巴佬呵呵一笑,道:“盖老大就爱胡扯乱盖,怪不得三十年来从没有人尊称你一声邪剑盖松山大剑客,却管叫你盖仙……”

  凶丑妇人面色一黑,道:“温老二,我呢?人家背后叫我什么?你老实告诉我。”

  温老二笑道:“你黑心夜叉庞缺娘还不够可怕么?谁还要改?”

  黑心夜叉庞缺娘似乎对那么难听外号,反而很喜欢,听了欣然颔首,面色登时变白了许多。忽地瞿然侧耳倾听,道:“盖老大,瞧瞧谁来了?”

  邪剑盖仙应声同一时间飘飘倒跃数丈,身形飞上一株高树枝桠,旋即纵回原处。这一来一去捷逾鬼魅,轻功之佳令人咋舌骇汗。他道:“是你的丫环飞凤和小林小徐三人。看来小林小徐武功大有进步,大概跟你几个丫头差不多了。”

  温老二连连摇头道:“盖老大别这样说,提防这母夜叉心中恼怒,说我们堂堂七大长老,六个排斥她一个,武功都不传授她的丫环。”

  盖仙道:“怎么会。我们三人交情最深,别人不肯教,你我还能不肯成吗?那是教规严格规定如此,我们也没有法子。再说长老遗缺若是由女子补上,自然得技艺超群,冠绝十名候补弟子之上不可。正如庞三妹比我们都高一筹才行,你以为这条教规定得那么肤浅多余?哼,其实大有深意,大有深意……”

  话声甫落,但见一女二男三道人影疾如飞鸟纵落在他们前面丈许处,各自施礼。盖仙摸摸下巴还不算长的黑髯,道:“小林,你先报告。”

  一个腰系两枚流星锤的壮汉躬身道:“属下亲眼看见金长老独自出现,然后沿绳梯缒落悬崖。不久又听到长生洞府的洞门关闭声,那声音有如春雷郁郁沉沉,远远传出,连地面也隐隐有点震动。”

  盖仙道:“小徐,你说。”

  小徐身量比较高瘦,年约三十。手握一对银光烁闪的判官笔,也躬身道:“属下所见所闻,正如林勇师兄一样。”

  盖仙道:“你的确看见金长老本人?”

  小徐口气极之肯定,道:“的确看见。”

  盖仙转过目光,落在那个相貌秀美的妙龄少女身上,道:“飞凤,你呢?”

  飞凤应道:“都一样。”

  她口气态度没有林徐二人那么诚惶诚恐地恭谨,气氛大见轻松。“可是……”

  她又说道:“小婢不知何故,觉得金长老好像有点异样,却又说不出原因。”

  黑心夜叉庞缺娘和盖温二长老交换一眼。黑心夜叉庞缺娘问道:“是不是金长老的衣饰、神态、身材、动作等有某一点与平时不同?”

  飞凤恍然道:“对,对,好象样样都有一点点不同味道。”

  温老二瞿然道:“咱们得想个法子查明白才行。”

  盖仙凝目寻思一下,忽然笑道:“不必了,金长老金同外号九面阎罗。这外号除了与武功有关,另一样就是易容乔装之术。他变成另一个人之时,除了面貌,连动作姿势都一齐变。今天他独赴本教绝地,明知有死无生,心情自是大为激荡,因而举止姿势不能保持如常,在不知不觉中变成其他的人,实是不足为异。你们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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