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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谷沧海虽是性格沉毅坚决过人,但也有好几次几乎忍不住要回转头,瞧瞧那人到底怎生弄得出这许多奇奇怪怪的声音。

  天色渐暗,四面俱是荒野,不见灯火行人,谷沧海虽一身是胆,脚也不免渐见迟缓。

  原来这时他身后传来一片啾啾鬼哭之声,哀鸣厉啸,此起彼落,不时隐隐听到有人凄厉大叫还我命来这等骇人的话。

  他盘算了一下,便站定脚步,不过却不回头,身后诸般异声渐渐消敛。

  他仍然沉住气等了一阵,才道:“我只是个十三岁的男孩,那位伯伯你就算把我骇倒,也不足为奇。”

  这话极是尖锐有力,任谁听了也会大出意料之外。

  谷沧海见身后没有声响,微微一笑,忖道:“他无词可答,或已走了也说不定。”

  走出七八步,眼前一暗,仿佛有座小山遮挡住他去路,抬头一望,原来是个极高之人,袍宽袖阔,峨冠博带,似乎不是阳间世上一般的衣着装束。

  谷沧海竭力抑制住心中震恐,淡淡道:“伯伯请了,我还须赶到前面站头。”

  那人缓缓蹲低,双膝屈曲之时,发出响亮的噼啪声,好像多年没弯曲过,所以十分僵硬。

  这种声音使入联想起野兽咬嚼骨头的声响。

  谷沧海微觉毛骨悚然,但仍然瞪大双眼瞧着面前之人。

  他仰起头细瞧,认得这是刚才对岸发笑的那个怪人,但见此人眉目五官长得甚是清秀,可惜有一种死板板的可怕味道,瞧了觉得很不舒服。

  这一大一小两入相对瞪了一会眼睛。

  那怪人缓缓道:“好大胆的娃儿,你不怕老夫吃了你?”

  谷沧海道:“不是不怕,只是想到怕也没用,只好挺起脊骨。”

  那怪人点点头。道:“说得好,你若是不承认有点害怕,老夫反倒瞧不起你。”

  他停一下,接道:“老夫此生第一次见到能够使我怦然心动的孩子,那就是你谷沧海。”

  谷沧海这回讶异得说不出话。

  那怪人道:“老夫刚才施展天魔妙音,一直都不能让你回转过来,心中的吃惊比你这刻还甚。”

  谷沧海讷讷道:“老……老丈……怎生得知小子姓名?”

  那怪人道:“老夫姓庞名珏,名号天魔,这一点点小事何足道哉。”

  谷沧海道:“听说天魔的神通极大,跟仙佛差不多,老丈外号既是天魔,那就当真不足为奇了。”

  天魔庞珏起身振衣道:“你跟老夫走吧!”

  他振衣之际,激起阵阵劲风,谷沧海站不住脚,退了四五步之后,仍然一屁股坐在地上。

  庞珏道:“起来。”

  谷沧海跳起身,讶道:“老丈命我到何处去?”

  天魔庞珏俯身瞧住他,眼中露出惊异之色,道:“这且不提、老夫先问你一句,难道你不佩服老夫这一手功夫么?如果佩服。怎的没有一点想学之意?”

  谷沧海道:“小子不是不知道老丈错爱垂青之意,但小子只好辜负老文美意。”

  庞珏默然一会,才道:“武林中不知多少人得到消息赶来拜遏老夫,希望老夫收列门墙之内,但你这孩子却甘心放弃福缘,天下之事真是难以测定。”

  谷沧海歉然地微笑着,没有答话。

  他这等表情,一望而知深深了解庞珏的话,只是不能遵命,所以甚是歉疚。

  庞珏轻拂颏下灰白长髯,心中又是气恼又是爱惜。

  要知自古以来,武林中所有出类拔萃之士,总有传人难得之痛。

  庞珏已百般试出谷沧海的坚毅胆力与其机智,加上他的天生票赋,乃是他生平所见唯一良材美质,是以对他极是爱惜,但因他不肯拜师学艺,而又不禁气恼。

  他连问数次,谷沧海都不肯说出不拜他为师的缘故,仅仅泛起了歉然微笑之容。

  庞珏心想此子坚毅无比,不屈不挠,任是如何恐吓也不中用。

  当下说道:“你且仔细想想,日后见面再说。”

  话声未歇,人已消失不见。

  这一回轮到谷沧海大惑不解,心想这位老丈竟不强迫自己,实是大出意料之外。

  呆了一会,继续向前走去。

  走出十余里路,已是深夜,寒风掠过树林和荒野,发出高低不同声响,使人感到甚是荒凉可怕。

  他穿过一片树林,忽见前面出现几点灯光,顿时精神一振,不知不觉放步奔去。

  要知他虽是胆大心坚,但长夜漫漫,独走荒原之上,单单是那种孤独凄凉就使他觉得难以忍受。

  何况寒风啸号,另添可怕的气氛,他忍是忍得住,但见到灯火之时,也不免有空谷足音迢然而喜之意。

  不一会奔到切近,只见灯光悬挂在树下,每一盏相隔十多丈远,却都是如此,并无屋舍。

  黯淡灯光之下,却有一个人站着不动,远的瞧不清楚,但最近的灯下那人僵立如死,甚是诡异可怖。

  他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前去,只见那人身上穿着一件白袍,甚是宽大,襟袖袍角在寒风中不住飘摆,瞧来极似丧服。

  这个人恰好是面向着他,年纪约是三十左右,眉横口大,一面凶相,双手叉掐住自己的喉咙,瞪大双眼望住黑暗的旷野。

  谷沧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说不出的难受恐惧,心想这人原来是自己掐死自己,只不知何故到了快要死之时还不松手?

  忽见那人动一动,谷沧海骇然一惊,汗毛皆竖,忖道:“难道这世上果真有鬼魂么?”

  不想便没事,一想到鬼字,尽管他胆大包天,视生死如无物,也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头皮发炸,双腿不由自主哆嗦起来。

  他很想掉转身子飞奔逃走,可是他又晓得决计跑不过鬼魂,所以逃奔也是无用。

  于是,他像个木人似的呆立不动。过了一会,那个人还是那样子瞪眼掐脖子,动也不动。

  谷沧海陡然恢复几分胆气,想道:“这人若是已变为鬼,却也是和善的鬼,也许他生前的样貌不会像现在那么凶。”

  他胡思乱想了一会,好几次都见到那人身躯各处微微动弹,实是测不出是何缘故。

  忽然记起四下还有好些灯火,远远也见到灯下有人影,难道他们都是这等模样?

  他本是武林名家之后,平日见闻渊博,陡然间想起这人姿势奇怪,莫非是被人点了穴道而死?

  当下鼓起勇气,举步向那白衣人走去。

  走到身边,见他还没动静,更觉放心,缓缓伸出手摸他的身躯,触手处感觉得出那人的体温,还有肌肉,并非僵硬如死人。

  他喂了一声,说道:“大哥,你怎么啦?”

  白衣人动也不动,谷沧海转到他面前,但见他双眼仍然瞪住黑暗,毫不转动。

  谷沧海自言自语道:“是了,听说穴道被点之后,可使人僵立如死。”

  当即伸手摸他胸膛,竟觉不出心脏跳动,这一点与穴道被制的现象不相应。

  他呆了一下,好在他长得比平常孩子高大,于是把耳朵贴在白衣人胸口,凝神静听。

  那白衣人胸内全无声息,谷沧海拔一根头发放在白衣人鼻孔下面,也没有透气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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