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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她深深吸一口氣,一手推開桌子奔了過去,大聲叫道:「展鵬飛,展鵬飛,別下毒手……」

  展鵬飛鼻子中冷哼一聲,道:「沒人情可講,你不妨出手幫他。」他說話之時,手底下全無阻滯,攻勢凌厲如故。那程雲松險象百出,形勢危殆。

  王妙君哀聲求道:「展鵬飛,請你念在我們的情分上,高抬貴手放過他,我只求你這一次,只求這一次……」

  展鵬飛心如鐵石,絲毫不為所動。今日要殺程雲松之舉,已經下了決心,誰也休想改變得了他。

  他冷漠地應道:「閉嘴,你最好躲遠一點兒,否則誤傷了你之時,休得怪我。」

  這個回答相當乾脆,什麼情分不情分,根本不提。而且口氣之堅決,一聽而知沒有轉圜餘地。

  王妙君心中一陣痛楚,傷心失望到了極點。

  自從她出道以來,任何男人對她,特別是與她相好的男人,那真是有求必應,從來沒有打過退票。那些男人甚至個個都曲意奉承,惟恐她有一點點不高興,幾曾有過這種不賣賬當面拒絕的滋味。

  假如這僅僅是不賣賬,也容易忍受。問題是展鵬飛的口氣中,根本已表示出不拿她當作一回事,這才是王妙君最傷自尊心,最感到難以置信之事。

  她幽幽道:「展鵬飛,你……你真的這麼決絕無情麼?」以她的脾氣,恨不得指住他的鼻子臭罵一頓,然後出手把他擒下,狠狠的折磨,至死為止。

  但對這個又冷又硬的青年,她一點兒也發作不出。

  展鵬飛聲音中已盡是不耐煩,斥道:「走遠一點兒,你沒聽見麼?」

  王妙君忍氣吞聲,道:「別這樣兇好不好?其實程雲松也不是好欺負的,如果他不是被那女子所累的話……」

  展鵬飛聽得一清二楚,但恰好程雲松招式中出現了致命的破綻,當下不暇多說,大喝一聲,左掌如長刀所砍,閃電般斫中迎面拂到的衣袖。那團袖影「嘭」一聲忽然垂散,說時遲,那時快,展鵬飛左手指勢突出,指力如劍吐刺,嚓一聲刺中程雲松左腿的「五里穴」。

  程雲松但覺奇痛攻心,不禁慘哼一聲,一跤跌倒。但見眼前一黑,原來是展鵬飛的鞋底向他面門踏下,快如閃電,勢如泰山壓頂,相距尚有兩尺,那種無形勁力已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王妙君瞧得清楚,情知他這一腳踏下,非把程雲松面孔跺爛不可,當下急急閉上眼睛。

  過了片刻,她睜開眼睛,因為沒有奇異的聲響,例如她所期待的腦殼碎裂的聲音。

  只見展鵬飛一隻腳踏在程雲松面上,還俯身望著地上這個邪派高手,面上露出尋思的表情。

  王妙君突然湧起無窮希望,幾乎要像小孩子一般歡呼起來。顯然他是為了她的緣故,所以腳下留情。

  「你不殺死他吧?」她問。

  展鵬飛點點頭,道:「暫時不殺死他!」

  「為什麼呢?」她又問,眼睛熱切地望著他,希望他的回答,正是她所期待盼望的話。

  「不是為了你。」他聲調冰冷,眼睛射出冷酷無情的光芒。

  王妙君的心直往下沉,感覺到正被一種平生未識的痛苦侵襲。這個男人突然間會變得這樣冷,這麼陌生和可恨。但是,她卻更希望能投在他懷中,能夠成為他的人。

  人家越不要我,我卻更希望他垂憐收留,是不是每個人都這麼賤呢?這個嬌媚的女人想道:記得從前那些男子,一個個像狗一般搖尾乞憐,但我卻連多看一眼也不屑,想不到今日我自己……

  展鵬飛命令式地喝道:「去把崔小筠追回來。」

  王妙君像在夢中驚醒一般,愕然地望著他。

  「追她回來?為什麼?」

  展鵬飛劍眉一皺,不悅地道:「快去追,別多問。」

  王妙君不知不覺向門口走去,一隻腳已踏出門檻,才驀然想起為何這麼馴服的聽從他的命令?

  展鵬飛大聲道:「等一等……」

  王妙君停步回頭,低聲下氣地問道:「怎麼啦?可是改變了主意?」

  展鵬飛哼一聲,道:「不,還是要你去追,不過,若然換我是她,很可能不肯回來。」

  王妙君茫然道:「哦?那怎麼辦?」

  展鵬飛道:「你問她一句話就行,她不回來也沒關係。」

  王妙君道:「這卻容易多了,問她什麼話呢?」

  展鵬飛道:「你告訴她說,我已擊倒了程雲松,只要腳下一用力,他就腦殼碎裂而死。你問她,要不要向我求情放過程雲松一命?」

  王妙君心中好不自在,那個女孩子竟比她還有力量,可以隨便教他不殺程雲松。這一陣妒意實是使她難過之極,不過表面上她不露聲色。

  「好吧,我就這樣問她,但此舉很無謂,因為她既與程雲松很不錯,難道說一句話救他也不肯麼?」

  展鵬飛仰天一嘆,道:「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佛門中人最講究因果,那崔小筠講一句求情之言不難,但藤蔓牽纏,恩怨難消,看她敢不敢輕易開口。」

  他從前修理邪派之人,在崔小筠看來,已種下惡因,後來還要挑一千擔水化解了那一種因果。所以他深深知道。崔小筠對於程雲松此一公案,必定不易處理。表面上她是本於慈悲之心,為程雲松乞回一命。可是卻欠下展鵬飛之情,這種因果,日後如何消得?

  王妙君哪知道這裏面有許多文章,自己聽得似懂非懂的走了。

  大路上很少行人。崔小筠的背影遠遠看去,頗有孤獨淒涼的味道。

  後面的急驟馬蹄聲驚動了她。在一棵古樹的濃蔭下,她停步回首瞧看。

  王妙君已來到切近,勒住坐騎,俯身望著她。兩個女人的目光相觸,都十分銳利地探摸對方的心意。

  頃刻之後,崔小筠平靜地道:「沒有錯,你是衝著我來的。」

  王妙君頷首道:「你當真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或者說是智慧吧。不然的話,程雲松不至於傾心如許,竟為了你而功力大大減弱。」

  崔小筠長眉微皺,道:「這樣說來,關於你們斷腸府不能動情的禁忌,果然是真的了?」

  王妙君道:「一點兒不假,我們若是動了真情,苦修之功立即消滅許多。」

  崔小筠道:「只不知程雲松現下情況怎樣?」

  王妙君道:「他已經和展鵬飛動過手,激鬥了一場。」

  崔小筠沉吟一下,道:「展鵬飛的武功不算很高明,程雲松既是斷腸府四大高手之中的忍書生,我想不至於打不過展鵬飛吧?」

  王妙君道:「你當真這樣想?誰說展鵬飛武功不高明?」

  崔小筠道:「我親自與他動過手,若論他武功造詣有限而已。」

  王妙君駭然道:「你跟他動過手?」

  崔小筠淡淡道:「這有什麼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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