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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唉,我好不容易易遇見一個能使我動心的女孩子,誰知她已矢志皈佛,絕跡紅塵。多可惜啊,這朵空谷幽蘭,寂寂地生長,又寂寂地枯萎。

  程雲松越是這樣想,越是覺得自己掉落在一面大網中,徒然地掙扎,卻掙扎不出來。

  這種感覺在他一點兒不陌生,事實上簡直熟悉不過。每當他遇見一個能使他動心的女孩子時,一定會發生這種陷溺的感覺。

  然後,那結局總是千篇一律。他忽然覺得非常的厭惡,悄然地遠飄無蹤,或者公然地走開,把那個可憐的女子扔掉,頭也不回。

  到現在為止,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為他心碎腸斷了。

  他有時也會忽地回想起某一個少女的倩影,於是,心中掠過一陣悵惘。但是,他從不停止這種感情的遊戲……

  崔小筠伸手想取回水桶,她的手滑膩雪白,纖長的手指生像是玉蔥一般,惹人遐思。

  「崔姑娘,等一等……」

  「對不起,」崔小筠輕輕道:「我不想再談下去了……」

  程雲松毫不氣餒,微微一笑,道:「哦?你敢是害怕聽到某些道理麼?我很瞭解你的心情,不談也罷……」

  崔小筠停止了取回水桶的動作,抬目注視這個男人。哼,我精究佛理,洞澈世相,還怕你什麼歪理能擾亂我不成?她不服氣地想。

  程雲松第一步已把她去意打消,跟著施展慣技,繼續使出攻心之術。

  他仰天長笑一聲,道:「區區當真不怪姑娘匆匆要走,因為你本來就是逃避,不敢面對真正的人生,據我所知,很多人借佛門的幌子來逃避一切,並不是真的皈依……」

  崔小筠道:「佛法精深無邊,能夠參悟要旨的人不多,所以你的話不無道理。」

  「哦?」程雲松揚揚眉毛,神態既高傲而又飄逸。「聽姑娘的口氣,似乎暗示說你不屬於這些人之中,是也不是?」

  崔小筠道:「也許是,也許不是,你看呢?」

  程雲松道:「我看是春蠶作繭自縛而已!」

  崔小筠搖搖頭,道:「不,妾身早已是蠟燭成灰徹底消了……」

  他挑剔得幽微深雅,她也答得敏捷工整。這個男人的眼中,不覺流露出敬慕的神情。

  四下一片幽寂,只有洞泉淙淙,鳥語關關。草木的清香,隨風撲鼻,的確能使人滌盡塵慮。

  程雲松若有所悟地摸摸頭,走到旁邊一塊石頭上坐下。

  這世上有不少人是忽聆妙旨,頓時徹悟的。但我這一輩子休想。他一面尋思,一面仍然裝出若有所悟的樣子。

  這等上乘的攻心之術,真是無懈可擊。他已看準了崔小筠當真是虔心禮佛之人,凡是這類人,都有悲憫世人之心,只要有機會,定必不惜苦口婆心,勸人皈依的。

  所以他只要表現出接近了參悟境界,崔小筠絕對不會輕易舍他而去。

  果然一切如他所預料,崔小筠心中正暗暗竊喜,假如能夠度化這個男人,真是功德無量。

  程雲松徐徐道:「老實說,佛家的精義我有很多無法瞭解,所以……」

  崔小筠道:「你可不可以舉個例子呢?」

  程雲松道:「當然可以,譬喻說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我不是不知道佛家的解釋,但在事實上,我沒有法子承認這是真理。」

  崔小筠道:「何故不是真理呢?」

  程雲松道:「例如我現下眼中之你,明明美如天仙,萬分動人。我雖然明知百年之後,終必化為塵土。但是,此刻你若是硬要我認為這等色相並非真實,便萬萬不能辦到了。」

  崔小筠道:「這只是你缺乏修持之功,不能用慧眼去看這世間色相而已,當然勉強不得。」

  程雲松道:「再舉個例說,你們佛門弟子,講究六根清淨,四大皆空,尤其在六慾上,痛下功夫,務期不墮情障,對也不對?」

  崔小筠道:「對呀,勘得破情關,大概就差不多了。」

  程雲松道:「但事實上卻大不可能,以六慾來說,由色慾、形貌、威儀姿態、語言音聲、細滑以至於人相等,把一切可以生出愛戀的因素都包括了,而你們佛門弟子,都完全要摒棄,對不對?」

  崔小筠道:「當然啦,一個人不論顏色多好,形貌聲音多好,其實不過是一副臭皮囊,只差在世俗之人,沒有慧眼看得破而已!」

  程雲松道:「話說來可輕鬆,但事實上卻千難萬難。試想想看,假如把一個男人和一個美麗的女子放在一起,要他們整天在一起,哼,我不相信這個男人能夠永遠不動心。」

  崔小筠微微一哂。她時常聽年長的比丘尼談論男人,總是評論得一文不值,特別是好色的劣根性,這些尼姑們指摘最賣力。

  那麼程雲松舉的例子,不過是說明男人的愚蠢可笑而已,卻與女子不相干。

  程雲松道:「你笑什麼?」

  崔小筠道:「我覺得你相當坦白,一點兒也不替男人留面子。」

  程雲松忙道:「你別誤會,女人也是一樣。例如你,你是虔心向佛的人,可是若把你放在某個地方,和一個美男子日夕相處,也難免會日久情生。」

  崔小筠鼻子中哧了一聲,道:「我才不會呢!」

  程雲松道:「可惜我不夠資格,不然的話,定要證明給你瞧瞧。我有一個朋友,沒有人不讚他英俊的,但離此地太遠,三個月內找不到他……」

  崔小筠道:「其實你已經夠資格了……」

  她的話忽然嚥住,因為以她一個少女的身分,豈可品評男人的俊醜?

  程雲松灑脫地笑一下,道:「不,我自知還差得遠。不過,如果你沒有打誑,我在你眼中還過得去的話,我甚願一試!」

  他說的很嚴肅很認真,沒有半點兒吃豆腐的樣子。

  崔小筠聳聳肩,心裏也認真地考慮起來。這是追求真理的一個嚴肅課題,並不是鬧著玩的,以她學佛多年的功力,如果還勘不破這六慾情關,還談什麼?

  程雲松俯視著清潭倒映的人影,心中燃燒著希望。看來這個少女,很可能答應作這麼一個試驗呢!如若成為事實,到時候可能他自己深陷情網,而她卻仍然無動於衷,這後果相當可怕。

  但縱然如此,仍然值得一試。好在我也不是初出茅廬之輩,又可以試出我「負心」的功力到了什麼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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