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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夏雪道:“你救了我一命,要我怎样报答你才好呢?”

  无名氏本来不想回答,像这一类感恩的话,他只须谦逊一下就是。但突然一个意念掠过心头,微一凝思,道:“你当真要报答我么?”

  夏雪道:“当然是真的!你要我怎样做我都依你。”她的眼中流露出一种奇异的柔和的光芒。

  无名氏似乎感到不安地避开她的目光,道:“我只要请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夏雪喜泛眉梢,道:“你尽管说,我无有不从!”

  无名氏道:“夏姑娘,你当知你是个很美丽的姑娘……”

  夏雪微露娇羞之态,但样子更为愉悦。

  无名氏接着道:“但我深感古人所谓红颜祸水之言,真属至理,因此……”

  夏雪觉出他的请求似乎并非自己所想,不由得娥眉颦蹙,插口道:“因此怎么样?”

  无名氏道:“因此,我请你对男人心存怜惜,不要随便……”

  夏雪双眉一剔,愠声道:“我几时对男人随便过?你说,你说!”

  无名氏忙道:“夏姑娘千万别误会在下的意思,在下并非说你对男人随便,而是请你不要随便使男人为你痛苦。”

  夏雪听了他的解释,心中顿觉甚是受用,要知如果无名氏不是当真认为她长得漂亮的话,决不会请她不要随便使男人痛苦。换句话说,美丽便是能令男人痛苦的本钱。

  她双眉一舒,道:“以后你最好不要把话说断,引起别人误会。你且说说看,我不要使谁痛苦?”

  无名氏突然神色一冷,淡然道:“其实这些事完全与我无干,夏姑娘请恕我多言之罪。”

  夏雪最怕见到他冷漠的神色,生怕从此又变得像从前一样,连忙支开话题,道:“祈北海会不会就此死掉?”

  无名氏向地上瞧一瞧,道:“我不知道,大概死不了!你刚才没有见到你的表弟么?”

  夏雪道:“见是见到了,但他正在打坐用功,我就没有打扰他。再走过来刚好见到祈北海跌倒地上,我连忙冲过去,谁知宛如掉在大雾之中,什么都看不见,使得我无法行动,心中十分迷惘。”

  无名氏插口道:“你最怕大雾,是也不是?”

  夏雪道:“是啊,你怎会晓得?”

  无名氏没有告诉她为何晓得,却问道:“为什么你怕大雾?可是你小的时候……”

  她道:“一点不错,这是我心中最隐密的往事,连蓝岳也不晓得。”

  无名氏道:“如果你不方便的话,那就不必说了。”

  夏雪道:“不,我愿意告诉你。”

  无名氏微愣道:“为什么呢?”

  夏雪道:“因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我可以信赖你不会向别人传扬。再者,我这个隐密已藏在心中十多年,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诉说。”

  大凡被人认作正人君子之后,便很难开口拒绝,尤其是要他分享秘密。无名氏不禁蔼然一笑,道:“若然你愿意告诉我,我就洗耳恭听。”

  夏雪停歇了一下,这时她似是忆起昔年之事,面上流露出悲惨惶恐的表情。她沉重地叹息一声,道:“在外表上,谁都看不出我有这么悲惨可怕的身世。”

  无名氏也大感惊讶,道:“是啊,我看你举止娴雅大方,一派高贵气象,因此猜测你的出身一定是阀阅门第、富贵世家的千金小姐。”

  夏雪道:“也可以这么说。夏家在江右确实是名门望族,富贵双全,尤其是我父亲夏恭正,曾经出任封疆大吏,权势显赫!”

  无名氏大感疑惑不解,道:“那么你为何说你的出身十分悲惨可怖?”

  夏雪又沉重地叹口气,道:“我且把十八年前的旧事告诉你。那时候我只有六岁,有一天拂晓时分,我跟着母亲站在荒僻的郊外,那时候白雾沉沉,周围的景物几乎没法瞧得见,我母亲突然向前面跑去,竟没有理会我,那时大路上雾影中出现了一队人马,有车子也有马匹。我母亲向那队人跑去之后,一会雾气更浓,什么都瞧不见了。我耳中只听到母亲尖锐的叫声和哭声。那时我害怕得不住发抖,并且十分恨我母亲把我丢下,因此我转身向后面跑去,但走了一阵,便十分后悔和害怕,因为什么东西都瞧不见,脚下都是草地。于是我又回转去,可是我走了很久很久,一直走到我筋疲力尽,跌倒在地上,那时虽然大雾已散,但四下荒凉僻静,这景象也使我害怕得走不动,躺在一处树丛后面……”

  无名氏听到这里,面上露出焦急之色,插嘴道:“你光躺着也不行啊,如果你没有气力站立,你该出声叫喊!”

  夏雪悲惨地望着天空,缓缓道:“我躺在树后之时,就是生怕碰上陌生的人或者豺狼虎豹把我害死,加上找不到母亲的恐惧,使我害怕得简直要发疯,现在回想起来,我所以筋疲力尽,一方面是体力消耗过多,另一方面也是恐惧之故。”

  她停顿一下,接着道:“这一段噩梦似的遭遇,每每在梦中侵袭我,我每每声嘶力竭地叫喊大哭,直至回醒……”

  无名氏异常同情地道:“那真是太可怕了,无怪你无法忘怀。”

  夏雪道:“也许我今日向你倾诉之后,以后会觉得好些。且说当时我躺在树丛之后,心中尽是惊惧悲伤之情,过了不久,我就陷入昏迷状态之中……”

  无名氏叹口气,道:“令堂几时找到你的?”

  夏雪突然流下两行泪珠,道:“她永远没有找到我,直到今日仍是如此!”

  无名氏骇然道:“真的没找到你?”

  夏雪苦笑道:“当然是真的,不然的话,这件事怎会变成我平生最隐密的事?”

  无名氏问道:“那么你后来究竟怎么样?”

  “我不知昏迷了多久,忽然醒来,面前有个身穿长衫的中年人望着我,他的样子瘦长严肃,但并不教人害怕。他一只手轻轻按摩我身上穴道,手掌上传出一股热流,传入我体内,不但使我感到十分舒服,而且心神舒泰,不再惊恐。接着,他取出一粒丹药,放在我口中,顿时一阵清香,遍布齿颊。”

  她拭去泪痕,想了一阵,接着道:“他就是蓝大先生蓝渊,也就是蓝岳的伯父,位列当今武林至高无上的帝疆四绝之一,这却是我这一回踏入江湖才知道的事,以前我一直都不晓得。”

  无名氏听到蓝大先生之名,并无惊异之容,却追问道:“你怎会姓夏呢?可是原来的姓氏?”

  夏雪摇头道:“我记得我原本姓王,当时蓝大先生问我家住何处,为何会独个昏睡于树后,我只能告诉他像告诉你那么多。蓝大先生把我带到一家农舍中暂住数日,他独自去查访我的亲生父母。可是查了几日之后,都没有一点头绪,于是他把我带到京师,那时,我义父夏恭正在京师做官,只有夫妇两人在京师居住,并且恰巧他的一个女儿夭折了。蓝大先生要他们把我当做亲生女儿,据他们说我很像那个夭折的女儿,所以果真把我当做亲生爱女看待。我父亲是蓝大先生的表弟,一向十分敬服蓝大先生。此后,也许是蓝大先生暗中帮助,他升迁得很快,几年光景,就做到了两湖巡抚,接着的几年都是出任方面大臣,权势显赫。前几年急流涌退,离开宦海回到老家,家中的人没有一个知道我的身世来历,不过都晓得我得到蓝大先生传授过武功之事,所以这一次我潜入江湖,托词要找蓝岳回去,家人都不觉得吃惊稀奇!我义父母他们得过蓝大先生的嘱咐,不许替我定亲及阻止我的行动,我能够离开夏府,这也是主要原因。”

  无名氏愣了一会,才道:“你有这种经历,真是难以令人相信!这么说来,蓝岳也不晓得你的秘密了,是也不是?”

  夏雪迟疑一下,道:“我相信他不晓得,蓝大先生怎会随便告诉他?”

  无名氏道:“你这次离开夏家,是不是还有访寻亲生父母的念头?”

  夏雪寻思一下,道:“当然希望能够访寻到,可是事隔十八年之久,这希望太过渺茫了!况且我一直很怀疑当年在雾中见到一队人马的景象,乃是官家押解犯人的队伍,我记得有些骑马的人好像是官兵,也许我亲生父亲锁在囚车之上。”

  她又流露出恐惧悲惨和耻辱等复杂的表情,可见得她很害怕她的亲生父亲是个罪犯。相信这个念头最是折磨她,使她不敢多想,也不敢当真去调查寻访。

  无名氏怜悯地望着她,道:“我晓得你心中真正的恐惧就是你亲生父亲是不是罪犯这一点上,但你大可放心的是,第一,这件事纵然是事实,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证实,你可以置之不理;第二,当时雾气已浓,你根本看不清楚,相信是你后来凭着想象,加上这么一笔;第三,假如当日蓝大先生已经查出你亲生父亲乃是车中囚犯,那一定是别有原因的犯罪,不然的话,蓝大先生绝不会怜悯你,他把你送回你母亲不就省事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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