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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時間倒流回到昨天,地點在西湖之濱臨湖一座軒堂內。

  軒內只有女人,卻不是沒有男人,只不過凡是男人都已變成屍體,滿地鮮血淋漓,血腥味使人頭昏欲嘔。

  青衣中年婦人冷冷道:「呼延長壽已經走了。他步伐有點匆遽,含有逃走意味,為甚麼?莫非他察覺有危險?如果有危險,又是甚麼危險?」

  崔憐花望向窗外,她顯然離窗太遠,所以看不見湖面春水春山,但仍然可以感到春的燦爛以及春的氣味。

  然而這一切很快都會消失,並不是春去春來那種消失,而是她自己消失了感知一切的能力──人死了之後,世上一切對他來說都等如消失了。

  我可能知道他為何匆遽「逃」走,當然不是為了危險。這個人如果有危險駭得倒他,那卻是奇蹟了。

  「你知道答案。」青衣婦人冷冷說:「我一看你眼神就曉得你知道。假如你情願為了這個答案而死,那也沒有甚麼不可以的。」

  崔憐花發覺自己面對的是個既狡猾多智而又性情殘酷的女人。她立刻反問道:「難道我回答了之後就可以不死?」

  青衣婦人道:「不一定,我不保證這一點。」

  崔憐花又再問道:「你剛才為何不出手殺死我們?莫非你真的疑慮萬一出手而殺不死我,會招致十分嚴重後果?」

  青衣婦人道:「沒錯,呼延長壽的魔刀不比等閒,我能夠不與他硬碰當然最好。」

  崔憐花終於將答案說出:「呼延長壽大概為了逃避我,所以他連我究竟有沒有武功,我能不能恢復自由等都來不及弄清楚便走了。」

  青衣婦人道:「這答案聽起來很玄,有點叫人難以置信,不過,似乎又沒有其他更好的理由。唔,我們走吧,越快越好,免得令捕快找上門來,增加很多麻煩。」

  她第一步遣走另四個也算得相當漂亮的少女,然後才命崔憐花改扮男裝,她自己也是。

  於是崔憐花搖身一變變成年輕書生,而青衣婦人則扮作長隨模樣。

  「我們是不是上山東蓬萊?」崔憐花在一面換衣服時一面問她。

  「也許是也許不是。」青衣婦人不肯透露,又道:「從今以後在路上你是崔公子,我是你的家僕老謝。你最好盡量不開口,如若非得講話不可,記住把聲音放粗,總之不要露出馬腳惹來麻煩。如果有麻煩,我會先在你身上刺十二劍。」

  就算世上最強壯的人,身上若是中上十二劍,大概想不死也不行。何況崔憐花並不是很強壯的人,自然更是非死不可。

  所以崔憐花對鏡仔細檢查自己有沒有破綻,她發覺自己改扮為男子,竟然甚是俊美瀟灑。假如路上有機會認識女孩子,被她們愛上也不是稀奇的事。

  她放粗聲音問道:「老謝,你為何放了那四個女子,卻不放我?」

  「唔,聲音好像沒有破綻了。那四個女子我要來幹甚麼?我又不是男人,就算是男人,一個人也用不著這麼多女的。」

  崔憐花道:「可能因為你不是男人,所以不知道男人的想法。男人很少會嫌女人太多的,根本上他們大都希望擁有的女人越多越好。」

  「你的話或者沒有錯。反正我既不是男人,而又相當討厭男人,所以我不去研究他們的想法。」

  崔憐花表面上沒有甚麼特別反應,其實心中大大吃驚。這個女人既然討厭男人,會不會只喜歡女人?

  幸而她又說了:「我這個人事實上連女人也討厭,這就是我比較喜歡殺人而不喜歡救人的緣故了。我只希望你一路上沒有被我找到殺死的藉口,如果有我一定不會放過的!」

  崔憐花很相信這個「老謝」並不是虛言恫嚇。她從前見過一些喜歡殺人的人,男女都有,所以決不認為她是恫嚇自己。

  不過,既然她很想殺我,為何還須要藉口?她何必給自己找這個麻煩?難道等到有藉口才出手殺人,會使她更感有趣更快樂些?

  當然決非如此,崔憐花很肯定這一點。喜歡殺人的人,雖然變些花式會覺得有趣,正如老饕必定歡迎更多不同的精美菜式一樣,可是如果想殺而不能殺,想食卻不能食的話,這種過程相信痛苦大於快樂。

  那麼老謝她受到甚麼約束?如果是外來的約束,幕後之人是誰?莫非竟是蓬萊戚家最有權力的戚定遠?

  老謝喝道:「走!」伸手推她一把。

  崔憐花踉蹌數步才穩得住,但她已感到老謝手掌推中後背之時,小指在後心脈穴戳了一下,登時全身冷一陣熟一陣,如此情形一連反覆了三次。

  這是纏綿毒劍化入指法中的「刺穴」絕技,數百年來天下武林高手都極之忌憚南疆這一門絕學。因為本來以劍刺穴就已經是世上罕見絕技,而能夠以手指代劍,自是更加了不起。但這還罷了,最可怕最頭痛的是還有「毒」侵入脈穴。所以就算不是被刺中要穴,卻也經常使人束手無策乃至束手待斃了。

  正因為是用手指而不用劍,比起明刀明槍拚搏大不相同。你怎知對方拉拉你手或者拍拍你肩膊之時,會不會已經使出這門要命絕藝?

  人有時總會碰到一些情況,例如你跟這個女人並非朋友,甚至心中知道是敵人,可是在某種場合及某種情況之下,她會拉拉你或者推你一下,你總不可能每次如臨大敵一個觔斗翻開躲避。這就是連超級高手,對這門「指劍刺穴」絕技也覺得極之害怕頭痛的真正原因了。

  崔憐花雖然感到體內臟腑收縮,很不舒服,但卻並不十分注意。

  她只向西湖道別,尤其是遠遠看見巍峨而又秀麗的六和塔時,芳心中不禁泛起無限淒然!雖然以往兩三年當中,曾經看過此塔無數眼,也登臨過很多次。

  那錢塘江白白茫茫蜿蜒天際,另一面群山起伏景清意幽,誰能忘記這些平凡而又安詳的日子?

  但現在忽又被迫重入江湖,生死難卜。這一眼會不會是最後一眼?還有沒有機會活著重來勝地登臨名塔?

  ***

  呼延長壽知道「悲魔之刀」真的非出鞘不可。

  這是因為劍池兩邊通路忽然出現一個人,他們褐色衣裳使他們看來跟四周的樹木石頭沒有甚麼分別。此外頭頂數丈高處的石橋上還有一個。

  這一點呼延長壽連頭也不必抬就知道了。他主要是從這三個人聯合形成的殺氣網感覺出來的,故此眼睛似乎暫時屈居次要地位。

  白衣飄飄,俊美如臨風玉樹的李不還,面色嚴冷,渾身也發散出駭人殺氣。

  呼延長壽理智認為自己第一招應該力取李不還,如果一招能收拾得了他,賸下來其他殺手的威脅就減弱一半以上。

  但他魔刀一出,空自湧起千萬道奪目霞彩,卻不是攻向李不還,而是擋住「別有洞天」拱門那個褐衣人。

  不論那李不還長得多麼俊美,呼延長壽心中對他仍無好感。所以他這一刀很感情用事地攻向褐衣人而不是李不還,連他自己也大是迷惘,為何做出擒賊不先擒王的事?

  如果先殺死李不還,才應付他手下高手豈不是更容易得多?反正就算先殺死他一個手下,仍然還得跟他硬拚一場。那麼何以會採取這個錯誤戰略?

  那褐衣人右手挺豎一把三尺短斧,斧身厚而刃利,精光閃閃,大有悍氣。

  他狂笑一聲,揮斧猛劈,斧招無花無巧就像劈柴一樣迎頭劈出。

  呼延長壽魔刀千萬道的光芒突然變成一線,改攻為守,鏘一聲撥開敵斧砍落之勢。

  原來褐衣人這一斧雖是平實無奇,但那凶厲戾氣卻是難以言喻。

  總之你就算一刀砍下他的腦袋,但他這一斧也必定能夠劈中你,縱然只能劈中非要害地方也好像都不計較。

  這種拚命法真令人想不通他何以能活到現在?根本上如果不是一流高手,這一招非得拚上不可,絕無轉圜餘地。而拚上了的後果,褐衣人即使不死,恐怕也免不了肢體殘廢。

  但他既沒有殘廢,看來負傷疤痕大概也沒有。

  呼延長壽心中一凜,隨之又大大寬舒,壓刀不發,問道:「你煉過甚麼硬功?」

  那褐衣人眼光微嫌呆滯,但又顯然不是痴呆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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