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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七


  年训站起身,他比她高上一个头,是以须得俯下头,望住她的眼睛。他耸一耸双肩,轻轻道:“我若是老是不能复原,你陪我到什么时候呢?”

  云散花道:“随便什么时候都行,反正我没有任何拘束,又没有任何约会。”

  年训轻轻一笑,道:“假如你肯一直陪着我,那么我永远不痊愈,也没有什么关系。”

  云散花道:“别说得那么多好不好?”

  年训道:“本来嘛!我只不过面皮厚一点,敢把心中希冀渴望之事,说出口来而已。”

  云散花道:“但你连我是什么出身,还有我的为人等等,全无所知,如何就能这么一往情深?未免鲁莽了一点吧?”

  年训道:“有些事情必须作全盘了解,方能有所决定,可是有些事情,尤其是牵涉到感情,根本就完全不同。”

  云散花摇头道:“但我觉得如果只是一时游戏,固然不妨任意的决定,但若是涉及终身,这是一辈子之事,便不得不慎重了。”

  年训道:“你的说法十分有理,谁也不能否认。”

  云散花吃吃而笑,道:“这样说来,你也没话可说了。”

  年训道:“我决不愚笨到攻击这个道理,不过呢,按诸事实,男女之间,却不能谈理由。因为‘爱与不爱’都是超乎理性的……”

  他寻思一下,又道:“例如一见钟情,世间不乏例子,可是这等爱情,能发展到成为眷属的很多很多。你若一定要说这是不智,那也只好由你说了。”

  云散花心中虽不承认年训的话很对,但嘴上却不甘示弱,勉强道:“然而这些一见钟情的男女们,成为眷属之后,会不会幸福呢?若是不幸的占大多数,那就足以证明不该如此草率鲁莽了。”

  年训道:“这些人的结果,我没有加以研究纪录,是以无法奉答,不过呢,说到‘幸福’这件事,又是玄之又玄的问题,根本没有一个标准的,咱们如何能对某些事情加以衡量呢?”

  云散花道:“幸就是幸,不幸就是不幸,怎会没有标准?”

  年训耸耸肩,道:“那么请问什么叫做幸福?”

  云散花道:“幸福就是愉快的生活。”

  但她马上又道:“当然不仅是‘快乐’,就可称为幸福,但幸福必定含有快乐的意思在内。”

  年训道:“既然如此,古代的颜回,住的是又破又小的房子,吃的是简单素淡的食物。别人认为这种生活很难忍受,可是颜回却不改其乐。请问这位颜回,算是幸福呢?还是不幸福?”

  云散花道:“我早知道你会举出这个例子了,以我想来,颜回当然不算幸福。”

  年训连连点头,道:“对,对,他当然是属于‘不幸’之列”

  云散花讶道:“这么说来,你终于承认是我对了。”

  年训道:“不,颜回的不幸,只是你与我的意见,与他无关,同时由于这种生活,是他自己过的,而不是咱们。因此,咱们的意见亦不能影响他,更不能改变事实。这儿所谓事实,仅指他的‘快乐’而言,他觉得快乐,并且愿意继续这样过他的日子,咱们岂能强迫他说不快乐?”

  云散花道:“我决不要过他那种日子。”

  年训道:“这一点本人万分同意。只是这么一来,更显示出‘幸福’是没有一定标准,不似是一斗米,一尺布那样可以计量出来的。”

  云散花道:“你不过是故意把问题弄得复杂而已。”

  年训道:“也许你说得对,假如我们不深入的去谈这个问题,则在咱们的心目中,都隐隐会以为自己知道何者是幸福,何者不是。但现在一谈,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告诉你,千古以来,所有的圣贤哲人,都想找出答案来,但没有一个人办得到,无论是怎样的一种生活,究竟是‘幸’或‘不幸’,决不会有举世皆同的答案,现在我们可以回到老题目上了吧?”

  云散花道:“什么老题目?”

  年训道:“你先前不是说,若是谈到终身问题,必须要有某种了解才行么?”

  云散花摆摆手,道:“不谈啦!我岂能不承认有许多一见钟情之事?”

  年训道:“其实呢,我倒觉得一见钟情才是最美丽,最可靠的爱情,因为这种爱情,是基于直觉的了解和吸引,而不是由于理性上的了解……”

  他停歇一下,又道:“试想既然双方都感到对方非常富于吸引力,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一般,这岂不是更可靠些么?”

  云散花嫣然一笑,掠鬓道:“听你说起来,似乎更加美丽了,我很怀疑这会不会是因为你很有经验之故,才说得出来?”

  年训大叫冤枉,道:“不瞒你说,我正是从来没有碰上一个能使我发生真情的女孩子,才会时时想到这些问题,于是便得到若干答案。”

  云散花道:“骗人,余小双怎样呢?她也不能使你发生真情么?”

  年训道:“她诚然很美丽,可是在我心中,却远比不上你。”

  云散花听了这话,大感受用。不过她回想一下之后,马上就表示怀疑道:“然而这些日子来,你对我还没有一点表示。”

  年训道:“我一直等如是你的俘虏,如何敢表示?”

  云散花道:“那么你现在已不是我的俘虏了么?”

  年训道:“自从你出去了一宵,我不断地胡思乱想,一时想到你是跟杜希言在一起,欢叙旧情,我顿时心如火焚,简直无法运功休养,这样子,煎熬折腾了一夜之后,我忽然大悟……”

  云散花甚感兴趣,问道:“怎么样呢?”

  年训道:“我这才深知自己早已爱上了你,所以甘愿作你的俘虏。既然如此,我为何不向你表白呢?反正你的决定,多半不会因我的表白而有所变更的。”

  云散花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只不知对你可有好处么?”

  年训道:“当然有啦,一个人作阶下之囚并不要紧,最可怕的是做了‘情囚’,为爱所苦,为情束缚,那是一辈子也翻不了身的。”

  云散花道:“听你的口气,好像现在已得到解脱似的,换句话说,你已经不必为情所苦,是不?”

  年训笑一笑,道:“假如我不是决定说出来,便不知何时才能得悉你的心事了,如今既然晓得你对我还不错,我当然可以获得无上快乐。”

  云散花突然走出庙外,接着又走回来,不过回来之时,目光一直在年训身上上下打量审视。

  年训虽然聪明过人,一向料事如神,可是她这种举动,也被弄得一头雾水,心下茫然,一全然无法猜想。

  云散花又回到他面前,淡淡一笑,道:“你忘记了我们最初见面的经过了么?”

  年训道:“我怎会忘记。”

  云散花道:“你不会记恨么?”

  年训道:“当然不会。”

  云散花道:“但那时我的行为,并没有显示出是‘一见钟情’啊!”

  年训道:“是的。”

  云散花道:“当时你怎样想法?”

  年训道:“我认为你非常恨我。”

  云散花笑一下道:“白骨教中,似乎找不到好人。”

  年训道:“是的,我也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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