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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杜希言的宝剑,顶住他背上要穴,道:“凌九重,丢下你手中的金笔。”

  凌九重至此已是山穷水尽,无法再作困兽之斗了。只好乖乖的听话,五指松处,金笔掉落地上。

  杜希言冷冷道:“我亲眼看见你连杀五人,竟没有丝毫恻隐之心,真是罪大恶极,非加诛戮不可,跪下来。”

  在那时候,凡是行刑,多是斩首。犯人照例跪下,等候刀斧加颈。

  这不但是人人皆知之事,而凌九重甚至还看过好几次,印象深刻之极。因此在下意识中,不会反抗。

  只见他一下子就跪倒在尘埃中,俯首待死。

  杜希言的剑突然收回,口中发出一阵讥嘲的笑声。

  凌九重忽然醒悟,暗想左右不过一个“死”字,何须跪下待戮,徒然贻人笑柄,这等耻辱,怎可忍受?

  他猛又跃起,但背后一麻,敢情已被杜希言戳了一指,顿时四肢无力,真气四散,一跤跌在地上。

  杜希言用脚尖勾住他,轻轻一提,凌九重已翻个身,仰面向天,这一来彼此可以看见面上的表情了。

  凌九重穴道受制,动弹不得,空自瞪目恚怒不已。不过他是极狡黠之人,明知逃走无望,便强忍愤恨,不肯开口谩骂,免得对方想法子折磨糟蹋自己。

  杜希言道:“想不到盛气凌人的凌公子,面对死亡之时,比起常人更没有骨气,居然听命跪倒,嘿!嘿……”

  凌九重仍然不作声,但他晓得自己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了。

  奇怪的是杜希言竟不再说了,只慢慢地伸出宝剑,向他咽喉间刺去。此剑能斩金削铁,只要轻轻一抹,凌九重就得身首异处了。

  剑尖涌出森冷刺骨的寒气,凌九重感到死神已到了头顶,心中一凉,忽然间怒气全消,闭上双睛。

  过了片刻,杜希言既不曾挥剑割断他的颈子,也没有收回宝剑,凌九重十分难受,喉咙干渴,泛起一种呕吐之感。

  他不晓得杜希言何以不马上杀他,而这样地折磨他?事实上他根本没功夫去想这些问题。

  目下他脑海中,只有“死亡”的念头盘旋不已,再也装不下其他的念头了。

  又过了一阵,凌九重直觉地发现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否则杜希言不会等了这许久,尚不下杀手的。

  他用了不少气力才睁得开双眼,目光到处,恰好看见杜希言的面孔,寒冷如冰,杀机未消。

  凌九重心头一震,想要闭眼,但眼皮却不听指挥,居然不能阖上。

  这时他感觉出胃袋直翻,想呕而呕不出,四肢百体,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蓦地他明白,这是真正恐惧的滋味。

  本来他不算是怕死之人,甚至有时在愤激冲动之下,可以全然不把“生死”二字放在心上。

  谁知杜希言这样七拖八拉的迟不下手,死亡的阴影越来越接近,登时惧怕起来,生似坠入极可怖的梦魇中。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已经完全没有挣扎之力了,亦即是没有任何自尊心可言,只要杜希言答应不杀他,什么都肯干。

  他低低道:“饶了我吧,啊!请你饶命……”

  他愿意说出任何卑贱屈辱的话,或者做任何事。

  杜希言没有丝毫怜悯之意,冷冷道:“我知道你终于会求饶乞命的。”

  凌九重喃喃道:“是的,我怕得很。”

  杜希言厉声道:“余小双呢?快说!”

  凌九重道:“在大路上,坐着车子。”

  杜希言道:“在那一头?”

  凌九重道:“在你的方向。我们本要到金陵去,现在改向庐州了。”

  杜希言道:“胡说,这岂不是背道而驰?你胡涂了是不是?”

  凌九重忙道:“本来李玉尘约我在金陵见面,但因你之故,我得悉她目下在庐州,是以又转回头。”

  他如此急急解释,充份表现出他的惊惧与屈服,他的自尊已完全崩溃。凌九重自家也感觉出,因而对自己厌恶起来。

  杜希言道:“原来如此,只不知你为何不曾与李玉尘一起走?她与你约得好好的,何以忽又改了地方?”

  凌九重道:“你可别生气,我的确不知道。”

  杜希言道:“那一点不知道?”

  凌九重道:“就是关于她何以不与我一起走这一点。她似乎故意把余小双交由我独自运带,这岂不奇怪?”

  杜希言沉吟一下,又道:“你确知她不在金陵么?”

  凌九重道:“她是个淫荡成性的女人,既然答应铁连环帮以肉身为酬劳,并指定把你押解庐州,当然不会假。”

  杜希言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她在幕后指使的,我可不能放过她。”

  他退后两步,又道:“你罪该诛杀,自己不知道么?”

  凌九重已完全硬不起来,低声下气的道:“知道。”

  杜希言道:“你可想知道我如何发落你?”

  凌九重道:“不知道,我也不敢胡思乱想。”

  杜希言道:“我不杀你,看你敢不敢向我报仇?”

  凌九重也不晓得自己敢不敢寻仇报复,是以没有做声。

  杜希言转身行去,道:“再躺两个时辰,穴道自解。我如果找不到余小双,你将不得好死。”

  他的声音迅即远去,以至消失。

  凌九重躺在地上,欲动而不能,虽然如此,但却因杜希言放过了自己,感到无比的宽慰。

  他只能望着空中悠悠的白云,以及近处的树梢,此外别的景象就看不见了,纵然有人行过,如非到了切近,他也没有法子看得见。

  他欢喜庆幸地想道:“我终于活下来了,人生之中尚有什么事情,比这一宗更为重要?没有,所以纵是受屈辱,也要活着。”

  现下除非杜希言改变心意,如若不然,他已无危险了。

  当然杜希言不会如此做,因为他是个正派之人,说过不杀他,便将守信重诺,决计不会变卦反复的。

  事实上杜希言这刻已见到了余小双,还有那身材特别巨大的张大鹏,谈起路上的种种惊险经过。

  凌九重躺了最少也有大半个时辰了,突然听到脚步声。

  这阵步声很轻,也很均匀,一听而知是武功高强之士。

  他心头一震,忖道:“莫非是铁连环帮之人?”

  转念又忖道:“就算是铁连环之人,见了这等情景,亦不会找我下手;甚至深信我亦是被害之人呢!”

  步声渐渐迫近,事实上当他听见声响时,两下相距已经很近了,此时人影出现在凌九重的视线之中。

  只见来人是个五旬左右的人,面上有风霜痕迹,而眉宇之间,则透出一股剽悍迫人的神情。

  他低下头望着凌九重,道:“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凌九重眼睛转动,所以他会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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