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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慎而重之地把酒壶还给老人,道:“晚生虽然没有品酒之能,但老丈这一壶松子酒,实是上佳陈酿,香醇绝伦,晚生真是口福不浅。”

  赵老人道:“此酒酿制之时,除了松子之外,尚有山中采集的十一种果实,有些连我都不知名字,所以有一种奇异的清香。纵是多饮几杯,头脑只有更加清醒,胜过平时。假使喝得太多,自然也会醉倒。不过睡上一觉,便全然无事,绝对不会像旁的酒那样使人不舒服。”

  他自家喝了一大口,又说:“那天晚上,我被拖出被窝,眼见钢刀闪闪,骇得我浑身乱抖。所以不知不觉拿了那个酒葫芦,喝了口壮胆。那个大汉嗅得酒香,便放了我,也喝了口。他是十分嗜酒之人,只喝了几口,就问我此酒何处购得?我告诉他说是自己酿制的,着实费不少功夫。那大汉叹一口气,便说明奉了堡主荆老爷之命,要杀死我!因为有人在这儿窥见荆夫人杀死侍婢之事。故此我虽然酿得如此好酒,也不能不杀死我。”

  他略一停顿,又接着道:“幸而他多喝了几口,发觉我这松子酒有不少特别的好处,于是替我想出一条生路。这位恩公姓王,虽然性子很凶,但人却还不错,他喝了真不少,然后带了一坛回去,献给荆老爷品尝。后来七说八说,荆老爷饶了我一命,只罚我酿了二十大坛松子酒。但荆老爷可他没有白要,还赏了我不少银子和布匹用物等。这个酒壶,就是荆老爷的赏赐。”

  杜希言心想:“怪不得这个酒壶这般精美,我正暗暗诧异他老人家如何有这等珍贵之物呢?此壶大概是纯银打制,却不知为何要加上一个软皮套?”

  赵老人又道:“我和荆老爷子他们只有过这一次的交往,倒是那王恩公来过几次,所以我对那天罡堡内的情形,略知一二。”

  杜希言本想趁天尚未黑之前,赶往鬼堡。

  可是这个老人谈起了此堡旧事,使他生出了好奇之心,况且也许对他此行很有帮助,于是定下了心来,十分诚恳地拱手行了一礼,道:“老丈如果肯把所知之事赐,晚生感激不尽。”

  赵老人定睛望他一阵,才道:“几十年来,虽然有不少人来此探堡,其中有一些便是碰上我,探问路径。但我都没有告诉过他们,相公您可猜得出这是什么缘故?”

  杜希言想了一下,道:“那一定是他们很匆忙,没有向您请教之故?”

  赵老人笑一笑,道:“根本谈不上请教,他们的态度都强横得很,呼来喝去,竟不知小老儿是这世上囃一晓得堡中之事的人。”

  杜希言虽然点头,但心中却不以为然,忖道:“就算那荆堡主一家完全去世,没有后代。但当年多少人在堡中服侍他们,这些人不比您更知道么?”

  赵老人又道:“除了他们的强横无礼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我送酒换命之时,荆老爷要我发个毒誓,不许将我所见所闻之事,向别人透露一个字。”

  杜希言双眉大皱,道:“那如何是好?老丈这不是已透露给晚生知道了么?”

  赵老人道:“以前不行,但现在可以啦!”

  杜希言大奇道:“这却是因何缘故?”

  赵老人道:“荆老爷是个很聪明厉害的人,他要我用两个最小的儿子的性命立誓,如违背誓言,他们就得被天雷打死,或者是被毒蛇咬死,又或者是跌落山洞而死!这都是山中的人常常遭遇的意外,现在他们都死啦,所以我不怕什么誓不誓言了。”

  杜希言沉吟一下道:“你这两位令郎都是病殁的么?”

  赵老人道:“一个是前年被蛇咬死的,一个是失足落悬崖而死的。”

  他话声中含有恨意,似乎是因为昔年立下的誓言,有咒诅的魔力,所以两个儿子结果这样死了。

  赵老人歇了一下,又道:“照理说他们绝对不会被毒蛇咬死,因为我这松子酒,只要是藏了十年以上的,一切虫豸都不敢侵袭,他们出门之时,要是喝上一口,便决可无事。但那个老三受了风寒,不能喝酒,唉!就有那么巧的事,那几天就碰上毒蛇了。”

  杜希言不知如何安慰他才是,心想:“他两个儿子果然这样子死了,怪不得他心中忿恨,故意把以前的事告诉了我。唉!老年丧子,自然是十分惨痛的事!”

  他那同情的神色,表露无遗,赵老人看在眼中,突然说道:“你到那天罡堡去,可把我这酒壶带去,随时喝一口壮胆。你不要害怕,据我看来,那堡内就算有什么孤鬼冤魂,也不该找上你。”

  杜希言连忙推辞,不敢带走那酒壶。

  但赵老人道:“就算是我借给你好了,你不知道,我的松子酒确能使人壮胆。以前我在这儿等上一夜之时,心中一害怕,就喝一口酒,胆气马上恢复!你一定得带着……”

  杜希言道:“老丈有所不知,此壶想必是纯银打制,贵重非常。晚生岂敢假借?万一晚生有去无回,老丈岂不是永远失去此壶?”

  赵老人道:“不要紧,我用葫芦盛酒也是一样。这壶是纯银打制,我早就知道了,你如果把皮套拿掉,还可看见上面很好看的花纹呢!”

  银器上再加上花纹,如是巧匠名手的精品,这价值又远比一般银器贵重了!因此之故,杜希言岂敢收下?

  他道:“老丈美意,赐以佳酿壮胆,晚生自应拜领,但此壶名贵异常,实是不敢持有,但如有那盛酒的葫芦,那就最好不过。”

  赵老人道:“那么你到舍下走一趟,我找个葫芦装满了酒给你带着。”

  杜希言抬头望望天色,道:“晚生须得赶到堡中看看,时间无多,老丈的盛情心领就是了。”

  此时天色已黑,山间景物已看不见,四下的地势,全靠那一轮皓月的光辉,才辨认得出来。

  赵老人陪他走去,口中道:“是了,每次有人来探鬼堡,总是在月明之夜,不过那些人都比你小心,带有不少耐燃的火炬,还有水壶干粮等物,而你却什么都不带。”

  杜希言默不作声,两人走了一程,到了一处平坦的沙坪。

  赵老人又道:“从西首那条路走,就可以直达鬼堡大门。东边一条路,便往舍下。”

  杜希言向他躬身行了一礼,道:“那么晚生就这前赴鬼堡,如若得以生还,明天便去奉访老丈。”

  赵老人再次把酒壶给他,道:“你既是急着赶去,那就不用客气了,拿去吧!”

  他虽是山野之人,但已活了八十多年,颇有世故。心想:“这位少爷急着去鬼堡,似是有着难言之隐,想是必须夜间行事。”

  因此他不坚邀他回家,也不再多问,只诚意地把那酒壶再次给他带着。

  杜希言坚决婉辞,怎样也不肯借用这等贵重之物。

  赵老人听他的口气,似是晓得此行凶多吉少,难有生还之望,所以不肯带走那酒壶,免得失去他这件心爱之物。

  他大为感动和欣赏这个英俊少年,暗念一个人到这等生死难卜的地步,还能够处处替别人着想,竟是何等高贵可敬的品德。

  但他亦是爱莫能助,眼看着这个少年,向西首的道路走去,心中只好暗暗为他祈祷,希望他逢凶化吉,不要像其它的人一般惨遭横死。

  ***

  杜希言在山路上孤独的走着,到了一处峭壁之下,只见一道石阶,贴峭壁向上延伸。

  月色之下,但见三丈高的石壁上,萤火磷磷,定睛看时,那微弱的磷光,竟是一个巨大的“死”字。

  他深深吸一口气,极力使惊悸的心神镇静下来,然后昂头挺胸,大步往石阶上跨去。

  这一道石阶沿着峭壁凿出来,宽达四尺。可是上升到离地十余丈以后,虽然宽度如故,但那强劲的夜风,在深壑中呼啸怒号,万木萧萧,发出浪涛之声。在这等深山明月之夜,实是足以使人不寒而憟。何况那峭壁上面,矗立着的古堡乃是名驰天下的“鬼堡”。

  杜希言贴壁而行,觉得双膝感到酸软,然而那鬼堡的大门仍未见到。他没有停下来,咬紧牙齿,不停地拾级而登。

  他的步声,发出单调的节奏,但又很快就消失在夜风呼啸之中。

  他突然停下脚步,忖道:“我得歇息一下,以免体力耗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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