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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杨婉贞道:“我认为她是测验观主道心,否则她不会闯人观来么?”这话颇有道理。玄光观主微笑一下,重复坐下,道:“其实我也认为她是故意扰乱,贫道一出去,多半被她耻笑几句便离开。但贫道初膺重任,又不想被人误解为怕事。”

  杨闻贞随声附和着,其实玄光观主委实怕事,已是铁一般的事实,何须隐讳。

  萧声忽而激烈,忽而悲哀,袅袅不绝,全观道侣,没有一个人能够安寝。

  二更已过,张法忽然找到观主静室,把她拉出来,问杨婉贞道:“你可找着了霞妹?爹很关心这件事哩,我认为也该早点解决,以免日后闹出悲剧,如何是好?”

  “话说得不错,可是有什么解决方法?我真怕摊开牌,或者会迫使师妹加速做出不幸的事,我真怕……”

  张法安慰她道:“噢,这件事又不是你惹起头的,别怕,霞妹不会那么糊涂的,但你得立刻制止她和傅兄来往。”

  她道:“那么你和我一起找她吧?”

  张法怜惜地偷偷亲她一下,便和她走出上元现。

  这时傅伟和张明霞两人,紧贴着冰冷坚硬的石壁,一味抬头望天。傅伟明知死定,倒也不紧张了,看看天上星斗,便道:“霞妹妹,现在已是二更过了。”

  张明霞埋首在他胸前,半晌才道:“对不起。”

  傅伟朗声一笑,道:“千古艰难唯一死,我能和你同月同日死掉,已经满足了。”

  她道:“我老是听到隐隐萧声,觉得十分悲惨。”

  “哪有什么萧声,我们上元观例不许吹奏乐器,那不过是山风松涛罢了。”静默了好一会儿,他轻轻道:“就快到三更了。”他说这句话,就像在提醒旁人的时间般,十分自然。

  张明霞却失声哭泣起来,道:“我不愿死,我不愿死啊……”,哭声越来越大,泪珠把傅伟胸前弄湿了一大片。傅伟一面呵慰她一面怅然想道:“我又何尝愿意死呢。你死了我不能独活,而你却终究非死不可,那么不如早点寻个痛快,我又何尝愿意死的啊……”

  两人同样沉浸在无底永恒的悲哀中,但又有一种奇异的满足。因为他们互相献出生命来证明他们的爱情,这一点的确足以令人满足,但却不免仍有极深的悲哀。

  “我想现在是三更了。”傅伟喃喃地说,一面将手臂反抱着她的肩膀,逐渐增加力量,一面低头又吻她。他准备在热吻中,一齐掉向万丈悬崖之下,天地混炖,一切复归于迷茫。

  他们的嘴唇刚刚碰触在一起,这一刹那,傅伟便打算用力滚下悬崖去。

  忽然蹄声得得,非常清晰地传来,跟着有人喊道:“师妹,师妹,你在哪里?”

  这一声叫喊,有如五雷轰顶,刹时两人都醒过来。

  傅伟抱住张明霞一块儿跃上悬崖边,大大喘一口气。只见杨婉贞和张法两人,跟着张明霞那头通灵白驴后面。敢情杨婉贞忽然想起以往常用那头白驴找回张明霞练功吃饭等,故此这次又用上它。果然片刻之间,已找到张明霞。

  杨婉贞、张法两人得知此事之后,也没有半点良策,只好先回观去再说,或者以后大胆禀明师父,看看有没有解决方法。

  这时正好是三更,阴魔宣华枝的萧声冉冉消逝,群山在夜幕之下,恢复了本来的寂静。

  这时青城山下一个村落中,一个人孤独地在大路上负手徘徊,这孤独的人正是沈雁飞。他和父亲沈鉴义兄冯征人黑时来到青城,因黑夜上山不便,而且他们也不能住在观中,故此在山间一个村落出重金租了一栋房屋。

  各人有一间房,他练完功正想安歇,忽然发觉玉葫芦中的神蛛骚动不安,以为它要出去觅食,便走出屋子,把神蛛放出来。

  原来这神蛛因吸食过百毒门特制灵丹,变得常年蛰伏,能忍饥渴。

  十天八天才放出来自行觅取毒虫毒蛇之类充饥,它吃饱了自会回来。

  可是那只神蛛不但不走反而跳到他肩头上,沈雁飞觉得奇怪,但也没有留意,因练功后精神饱满,不想睡觉,便负手徘徊,净想心事。

  一箭之远处,忽然悠扬响起一阵箫声,沈雁飞乍闻哀音,不觉为之一怔,随即便深深沉浸在哀愁的回忆中。

  那萧声似乎娓娓细诉世上的坎坷,青春岁月尽在无声中蹉跎,最渴想获得的,却成了一场梦幻,只留下令人叹息滴泪的往事。

  热泪盈眶,悄悄沿着面颊泪下来。他想活下去,而且和最深爱的琴妹妹,一齐活下去,可是,最渴望的终成梦幻。

  生命的追求和一切雄心壮志,都不这是幻想中的烟云变幻,瞬息间所有都消逝无踪。

  他异常悲哀地信步前行,直向萧声来路走去。

  蓦地那萧声变得高亢激烈,隐隐带着战伐之声。

  沈雁飞猛一失声,有如在梦中惊醒过来似的。侧耳一听,更发觉那萧飘忽往来,一似那吹萧的人,合着萧声的节拍在舞蹈。但却是一场非常剧烈的舞蹈,旋律往来之快,令人想象到在一阵旋风中的枯叶。

  好奇之心顿然大盛,悄悄从路旁丛树间掩过去一看,只见数丈之外,一条人影纵横飞舞,衣袂同用,身法之灵活和脚下方位的奥妙,组成非常美观悦目的舞蹈。说是舞蹈当然不大恰当,因为沈雁飞这种大行家眼中,一望而知乃是武林中一种脚法的绝技,同时所占的面积广达两丈方圆,倏东倏西,简直捉摸不定,却极有法度,而且好看得很。

  沈雁飞看了一会儿,这才发觉这个人是个女的,她可不是自己发神经黑夜跳舞,却是在那两丈方圆之地内,和一桩天下至毒之物比赛。在她裙裾之间,一团拳头大的淡绿光茫,电射往来。不过这团绿光虽然极快,总无法扑得中那女人衣裙。

  他肩上的神蛛簌簌而动,沈雁飞心中感激地吁口气,想道:“从今以后,我生命的威胁便可解除了。那绿光不是范北江的神蛛么?”同时他也恍然那神蛛何以会在葫芦中骚动不安和不肯远出觅食之故,敢情这等毒物气机相引,已知主人有难。

  萧声激昂地高奏不已,那女人身形越舞越快,举手投足都合乎节拍。沈雁飞登时沉浸在这种极上乘的身法绝技上,极留心地观察她的步法方位,与及拿捏的时间。

  那只神蛛似乎被她萧声所操纵,扑跃不已。沈雁飞感觉到肩上的神蛛也异常不安,似是跃跃欲动,连忙取出葫芦把它收起来。

  那女人飘舞到疾处,宛如变化出四五个人,变幻莫测,使得那只神蛛屡屡受愚扑错了方向。一旁的沈雁飞看得心喜难禁,原来他从神蛛扑错的经过细细推究,参合以他非常熟谙的各种阵法,居然把这种奇妙的身法摸出八成。萧声突然裂帛般的一响,人影划空而起,然后像风中落花般缓缓旋飘下地。

  看到这一手,沈雁飞恍然大悟这女人使的身法,敢憎是昔年高手阴阳二度宣氏兄妹所增长的一套天魔舞身法。他们兄妹一萧一琴,俱有乱人心神的妙律,配合上这一套天魔舞身法,闪避中乐声不绝,敌人便会斗志渐懈而终于束手就擒。

  这时那女人自空而降,萧声突然又变为非常悲哀的调子,那只神蛛刚才那么凶,曲调乍变,便伏在地上,动也不动。

  那女人身形落在神蛛之前,只见她青巾包头,裙裾长曳于地,身材窈窕,面目却看不清楚。她突然停住萧声,低头凝视着那只神蛛。眨眼工夫,那神蛛又站起来,忽然电闪般向她扑去,快得出奇地已从裙脚爬到后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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