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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沈雁飞觉得这希望太微,便拒绝前往洗大公处谒见。关于洪二娘的事,金剑老人允诺代为安排,究竟她是南方人,容易解决。

  商议既定,两人步出船舱,沈雁飞向金剑老人揖别之后又向赵素云辞别。赵姑娘别转身子,理也不理睬他。

  洪二娘笑容未敛,沈雁飞已对她道:“现在我要回到北方去,因此我已托金剑老前辈照顾你,关于你以前的罪行,念你吃了不少苦头,又有代舌之功,故此不再加以惩罚,以后你得好好做人。”

  他说得非常严肃,洪二娘颜色更变,却不敢说什么话,直到他开步要走,忽然扯住他的衣袖,哀声恳求道:“沈相公,你带我一同走吧,我能够吃苦,我会把你服侍得舒舒服服。”

  “可是我能有时间让你服侍么?”他冷冰冰地说,生像对自己的命运嘲讽:“而且我此生也不愿意再和任何女人接触。”

  他后来这句话说得很模糊,因此洪二娘没有听清楚。但她知道了一点,便是这个年轻俊美的人,绝不会接受她的恳求。

  刹时间她把他恨得无法形容,只要有可能的话,她能够把他杀死而不眨眼。

  就像前一次下毒害他之时,她没有一点犹疑,现在她蓦地记起上一次下毒的情形,因而非常自责起来:“倘若那时候我不服解药,而和他同归于尽,那他就没法抢去解药了。”

  男女之间,常常产生难以诠释的情感,洪二娘越是爱他,相反的就越发恨他。爱既不知从何而生,恨也就不必找寻什么理由。

  但在目前洪二娘是没有一点办法的了,她猛然挺直身子,道:“好,我立誓要你将来觉得后悔。”来一了早种说苦求人团投

  沈雁飞禁不住为她坚决的声音怔一下,随即放声呵呵一笑,道:“我但愿将来有机会后悔。”

  说完,一跃上岸,向金剑老人举手作别,耳听乐声齐作,音调苍凉,大概是送别之歌。

  赵素云一径钻入舱中,看也不看他一眼。

  沈雁飞感慨地叹息一声,又对洪二娘挥挥手,这一刹那间,他知道自己极渴望能够看到她的笑容。因为那笑容是那么地和吴小琴的笑容相像,而他便可以从这个笑容上重温旧梦。

  眨眼间,他已走出老远,眼前景物已经完全变换,那条静静地南流的大江,巨大华丽的游肪,神秘朦胧的烟雾和乐声,将成为他记忆的片段。

  于是,他回复昔日那般落寞的心境地北行。

  在路上,他曾经几次伸手管闲事,虽然那些事情都很小,但都属于抑强扶弱,锄奸去恶的行径,可以归列人侠义的行为。

  故此他对自己感觉到大有变化,觉得自己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在那漠漠毫无生趣的人生旅程中,当这些事情做完之后,他仍能享受一种正直崇高的愉快。

  十天之后,他风尘仆仆地回到襄阳。

  他并不必急急找寻冯征下落,反正时近黄昏,便上街买了套替换衣服,开个房间,洗过澡,用过晚饭之后,便休息了好一会儿,直到天已二更时分,他才放出那只绿色的神蛛,跟着它去找寻义兄。

  神蛛张牙舞爪地一跃二三丈,如风般直向城东而去。沈雁飞诧想道:“大哥不是说在南门的什么客店等我么?它这是往哪儿去啊?”

  眨眼间已出了东门,城外人家也本也不少,但这时早就人睡了,故此不见一点灯光。

  神蛛一直领他走出数里之遥,已渐渐是荒僻寂静的郊野。

  沈雁飞尽管心中狐疑,但丝毫不怯,紧跟着那点飘忽飞扬的绿光而走。

  他的脚程何等迅速,眨眼间又走了好多里路,四周已十分荒僻,所走的全是羊肠小径,野草掩胫。

  天上只有繁星罗布,没有月亮,故此大地一片黝暗。

  夜风吹过蔓草荒树,发出萧萧之声。偶尔踏过坟地,鬼火隐现在草丛间,加上夜枭冷冷叫声,冷风萧萧,气氛又苍凉又可怖。

  沈雁飞忽然联想起一些旁的事来,眼看四周蔓草青烟,寂寞无比,不由得想起已在九泉下的吴小琴,她该是多么凄寂地等待自己啊。阴间大概像这里一般荒凉寂寞,于是,悠悠岁月,确是难以熬受。

  前面不远处一座小山,左面十分陡峭,亏得是沈雁飞这双夜眼,才看得四周如此清楚。

  神蛛跃起半空,飘飘坠下来,落在他的肩上。

  沈雁飞突然止步,凝神查看。

  那片峭直的石壁上,似乎有人影晃动,沈雁飞悄悄掩过去,心中忖道:“神蛛的确通灵得很,来到此处,便唯恐会被人发觉,是以停止不走。这样说来,冯征大哥必定正在危难之中。只不知是哪一路的人物,居然敢惹上大哥?哎呀,莫非是南鹗范北江去而复回?或是指使什么人暗算大哥?”

  他一想到这里,心如火焚,脚下不觉重了。只听那边有人哼了一声,黑影一闪而至。

  沈雁飞何等机警,早已俯身伏在一丛树后面,偷偷一看,不觉吓了一大跳,原来过来搜索之人,竟是一位美丽的姑娘,手中提着三尺青锋,身形迅疾之极。敢情是汉水覆舟时,救他脱险的杨婉贞姑娘。

  等到她搜索回头,沈雁飞心中又惊又怒,忖道:“倘若你敢对我大哥有什么伤害,我不把你碎尸万段才怪哩!”

  一面想着,一面悄悄横移开去,并且逐渐迫近那片石壁,以便看清楚形势。

  眼光到处,差点儿失声现身,原来在那石壁上,离地面一丈四尺高之处,那秃顶赤足的冯征,张大两臂,挂在两边突出的石头上。

  他一眼便可以看出冯征全身无力,只凭双臂吊住身形。因此他第一个判断便是上冯征业已落在他们手中,饱受折磨之后,便挂在这个地方。

  也许冯征曾经说出沈雁飞会来找他,并且只要在襄阳一带,便可以由神蛛带路而找到。于是杨婉贞和那张法便把他弄到这里来。

  冯征头颅低垂,下颔顶在胸膛上,呼吸虽然微弱,但因身上没有衣裳,只用范北江那张金线裹住,是以起伏时金光闪颤,这才看得出来还在呼吸。

  沈雁飞虽是怒极,但第一眼看见此情此景时既不曾露出形迹,如今便冷静下来,先仔细看见究竟人家安下什么圈套再说。

  只见杨婉贞回到石壁下,便倚剑坐在一块石头上,张法也是长剑出鞘,坐在她对面的石上,两人并不开口说话。

  沈雁飞前次见到张法时,他乔装为年轻农夫,虽然眉宇气派不同凡人,但终究不觉得怎样,如今张法一身劲装疾服,头上包着英雄巾,巾下那张面庞,眉目青俊,身躯雄伟,气概十分不凡。

  “他们好像还未和好哩!”沈雁飞不怀好意地微笑起来,悄悄地想。

  眼光移到石壁上的冯征,忽然发现在他身躯之后,敢情有个不大的石洞,里面坐着一个人,只因洞穴太小,故此下半身露突出来。

  沈雁飞远足眼力,看了半晌,仍看不出他身后之人是谁。

  杨婉贞幽幽叹口气,伸出皓腕,捡起一块小石,随手投向远处。

  张法震动一下,却倏然站起身,逃避什么似的仰头看着冯征垂下来的赤脚板。

  “爹爹,你老人家现在觉得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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