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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他本是准备拍跳板,,但弯下腰后,却没有真个动手。那位姑娘轻轻吁口气,便没有再说话。赤练蛇韩京暗中招招手,那位姑娘眼睛真利,竟然瞧见了,口中低低哼了一声。韩京用手指指前舱,那位姑娘踌躇一下,便踏着跳板走上船来。

  快要上船时,赤练蛇韩京把她看得更为清楚,心中大动,便伸手去搀她。可是那位姑娘一缩手,香风拂鼻,她已上了船。

  她轻轻道谢一声,便走到前舱去。沈雁飞恰好出舱,月色下一瞧见这位美丽姑娘,不禁一愣。

  但他已知她上船用意,便笑道:“好吧,大家都是出门人,你又是单身女客,不过你得在后舱。”

  她连长称谢,道:“先生真是仁厚君子,我不必住舱也可以对付。”沈雁飞一生一世未曾被人称赞过是君子。心下有点飘飘然之感,诚恳地道:“那怎么可以,我带你到后舱,顺便关照顾兄一声。”

  赤练蛇韩京已抽起跳板,他的人虽长得瘦瘦削削,但力气却不小。沈雁飞唤了顾聪出舱,告以有女客附搭之事。

  沈雁飞回到前面,吴小琴正在盼他回来,两人一齐卧倒,吴小琴叹道:“怎的如今一刻也离你不得?”她一点也没有注意女客要求附载之事。

  “唉,我也是这样,你听我说,假如我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办呢?”

  吴小琴微笑一下,起身把油灯投暗,抬手掠掠须发,动作甚是优美。

  沈雁飞又追问一声,她伏在他胸前,非常有信心地道:“这等事绝不会发生,你别胡思乱想……不过……”

  她沉吟一会儿,没有说下去,沈雁飞料想她也许是想劝他不要去,但回心一想之后,觉得不该劝,故此不说下去。于是也不追问,却拾回起初的问题,道:“假如那样子的话,你怎么办呢?”

  “我会到冥府去陪你。”她坚定地道:“但要在为你报仇之后……”沈雁飞心中满意异常,歇了一会儿,才笑道:“那我可以安心地死了,不过你可以放弃报价之念,那些人都是当今武林一等一的高手,我自个儿在冥府里太寂寞了,别要让我等得太久。”

  两人煞有办事地讨论死后的问题,后来都相视而笑。吴小琴道:“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有些慌乱,大概是心血来潮。”

  沈雁飞呵慰道:“你慌什么呢,在我身边什么也不必害怕,来,让我听听你的心跳。”他一定是听得太匆忙了,故此老是听错地方,闹起一片笑声谑声喘气声。

  一板之隔的后舱,顾聪坐在舱门边,听到前舱传来隐隐的笑语声,显得非常烦躁地用手指去敲舱板。笃地微响,那块舱板居然穿个洞。

  那位姑娘的眼睛在黑暗中倏然明亮地闪一下,只见顾聪又敲一个洞。她看得出他的烦躁不耐,更知道是因为隔壁两人笑语之声而致,故此不敢说话。船行未及半个时辰,那块舱板已被他弄个粉碎,而他自己仍然没有发觉。

  她实在忍不住,使搭讪道:“乘搭江船比走路舒服得多了。”

  顾聪嗯了一声,漫然应道:“是么?”

  她看着他那两道斜飞的剑眉,不时轻轻跳动,一种满腔苦恼而又发作不出的样子,不觉有点怜悯他,轻轻自语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皆不关风与月……”

  笑语之声顿歇,他起来点灯,在灯光下忽然发现那姑娘竟是长得这么美丽,不觉有点愣。

  她道:“船上的水手一定功夫很好。”

  顾聪大吃一惊,眼中忽然闪出凶光,却听她又道:“先生不知道么?到四更左右,船便驶到此江最危险的白石滩。那儿水流湍急,暗礁无数,据说在白天也得小心异常,船家在过滩后总要烧香拜谢神思。这船既敢在晚上启旋,那些水手的功夫自然是好的。”

  顾聪才放下心,微笑道:“这个自然。”

  以觉察得出这位姑娘并非擅于口才之辈,而且端正温文,也非低三下四的女人,因此他想不出她如何变得饶舌地和自己说话。

  那位姑娘见他颜色好转,料想他心中已不像早先那样激动,便微笑道:“我要休息啦!”说着移过包袱权作枕头。

  顾聪看她除了一个包袱之外,另外还有青布裹着一样长形的东西,一望便知是把长剑,不觉诧异地细看她一眼,漫然应了一声,心中想道:“这妞儿气派举止都不俗,又是带着把长剑,恐怕身手也不俗。”

  于是走出船舱,只见赤练蛇韩京坐在靠船尾的航边,便走过去悄悄道:“韩大哥你得小心点,这朵花有刺哪!”

  赤练蛇韩京用手势阻止他再说话,冲着他阴阴一笑,算是答复。

  月色迷蒙,江水反映起无数银色冷光,两边岸上都是一片黑暗,江边却偶然还可以瞧见数点黄色的渔火。

  除了招橹之声和江水拍击在船底之声,四下一片静寂。

  这船沿江顺而下,加上两名壮汉摇橹,行得非常迅速。

  快到四更之时,江流激湍之声已隐约可闻,船也有点簸动。

  沈雁飞睁开眼睛,瞧见吴小琴也张开黑漆漆的眼睛,凝视着船顶,便悄悄笑道:“你还没有睡着?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她翻个身,蜷伏在他怀中,呢声道:“快到四更了,啊,这船颠簸得很,我有点头晕,你还好么?”

  “你不提起我没事,现在似乎觉得有点晕,我生平怕水,从不敢到河中游水。”

  她亲他一下,悄悄道:“你对我真规矩,你可是真心和我好?”

  “真是多此一问。”沈雁飞忘掉头晕,狠狠吻她。

  船颠簸得越剧烈,涛声雷鸣,在黑夜中宛如有千军万马杀到。

  沈雁飞皱眉道:“奇怪,这儿险恶得很,为什么还肯夜间开船?”说着爬起身来,走出跄去观看。

  他由明处骤然瞧向黑暗,一时未收拢眼神,猛觉船身摇摆跳荡,急湍惊涛之声,从四方八面袭至。

  轰隆大响一声,整条船撞向江心一块高出水面的白色大石上。

  登时木板溅飞得满天俱是,沈雁飞在船撞石之时,刚刚一侧身,因此整个人斜飞起半空。这时他头脑晕陶陶的,竟然施展不开手脚。耳中却听有人惨叫一声,跟着一条黑影箭似地飞起来,一手扯着他的衣领。

  他看不清这人是谁,鼻端微闻暗香,扑通一声,两人一齐跌落翻腾奔湍的江水中。

  沈雁飞身躯一沾水,脑中轰地一响,“琴妹妹呢?琴妹妹……”只想了一下,整个人已沉下水底。

  他感觉到身躯碰在大小石头上,但江水之急有如万马奔腾,因此他没有稍稍停留,一直在江底的石头上翻翻滚滚地顺流而下。

  他已吸了一鼻子水,窒息得难过无比。

  昏昏迷途中尚觉出衣领上那只手没有松开,不久他便失去知觉。

  整条船撞成粉碎,满江破板刹那间江水完全卷走,江声依旧,流水如常,一幕悲剧在顷刻之间便消逝于无影无踪。

  朝阳带着生气,重临人间,万物都开始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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