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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傅伟当然要听从师兄之命,第二日早上便往南出发,自个儿骑在马上,心情极为恶劣,同时肩上那处伤痛,似乎有恶化的情形。

  才走出二十余里路,猛可大吃一惊,连跨下坐骑已停在路中也不晓得,一个劲儿直着眼睛发怔。

  原来他忽然想到可能沈雁飞那精钢扇骨上附有奇毒,起初不会发作,过了若干时候才令人发现,是以他经过一宵之后,如今才感到不安,这一下真个把他骇住了。

  他那个样子太可笑了,以致官道上往来的人,都禁不住奇怪地瞧他。

  刚好前后都有大车来到,本来已不太宽广的道路,让他在当中一站,碰头的两辆大车便挤不过去。

  在他面前那赶车的瞧见他眼睛发直的样子,一时也给怔住,没敢吃喝,他背后那个赶车的却因马上骑士一身劲装疾服,斜背着一口长剑,他们这等人见识广、眼皮杂,一见那等装束,便也不敢大呼小叫,只把手中皮鞭挥得噼啪作响。

  銮铃之声响处,一道白线从他后面直驰而来,却因大车挡路,骤然一慢,路人可就看出这道白线敢情是位极标致的大姑娘,一身淡青衣裳,背上也斜插着长剑,那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使人看了莫名所以地心跳起来。

  这位姑娘正是败在沈雁飞手下的张明霞,她一见大车阻路,略一顾盼,已知其故,当下又驱驴前走。

  那头白驴甚是通灵,舍开大道当中,抄着路边绕过去,却因路边又有行人,故此不能快走。

  那个赶车的手中鞭子啪地一响,傅伟猛一惊觉,眼光往旁边一移,正好和一对明亮如一泓秋水的眼光碰个正着,心头不禁一震。

  张明霞本是扭头看他,这时见他惊醒,样子甚是可笑,又想起他早先那种错愣茫然的神情,暗想这人呆得奇怪,不由得嫣然露齿一笑。

  傅伟立刻又因这倾国倾城的一笑而愣住。

  张明霞眼力何等厉害,虽然乍然已回转头,但眼角仍然瞧见他的样子,心中怒气忽生,蓦地又转头瞪他一眼。

  这一眼瞪得博伟浑身毛发尽竖,暗自忖道:“这是多么令人奇怪啊,刚才的一笑,不但百媚俱生,六宫失色,更使人如沐春风,心头煦暖。

  然而后来的一眼,却又是那么地冰冷,冰冷之中又含有极端的鄙蔑,我的天,一个人的情感变化岂能如此悬殊啊!”

  不过她这一眼可把他又从迷惘中唤醒,一看整条道路拥塞不通,所有的人都直着眼睛瞧他,不禁老大没意思,脸上一热,赶紧挥鞭催马。

  放眼前望,只见一道白线,滚滚远逝,刹时隐没不见。

  他慨叹一声,按辔徐行,但党心里老是浮动着那对水汪汪的眼睛,怎样也抹不掉。

  大约走了六七里路,觉得有点困累,忽然想起自己连日来为了赶路,几乎没一夜是睡上两个时辰,特别是昨晚因为伤败在沈雁飞手底,虽然身躯躺在床上,但整夜目不交睫,一直暴躁和凌乱地想着交手的情形,以及以后遇上时如何应付,折腾到天亮,使起身出发。

  他勉强运功行气,抵御伤口的毒气蔓延(他认为是毒发),故此面色变得十分苍白。

  前面的一程路,已少行人,他一牵马头,斜穿入一片林子,因为他听到泉声淙淙,突保觉得烦恼起来,故此一径离开官道,直趋泉声之处。

  这片林子甚小,眨眼穿过,林外果然有道小溪,清澈非常,于是他迟缓地下马。

  他跪倒在溪边,双手拘水而饮,平静的溪水凭添无数方涟漪。

  然而他瞧见溪水破碎的倒映中,好像不止他自己的面影。

  他愣然停止任何动作,歇了一会儿,溪水渐渐平静,终于回复镜面般光滑,于是他看见一位姑娘的面庞,正俯身陪着溪水倒映出来的他。

  通过溪水的反映,两人面面相觑,半晌无语。

  傅伟但觉心跳得慌,沉不住气,忍不住回转头去瞧她。

  这位姑娘正是路上遇着的那位,淡青衣裳,瓜子脸,还有那对水汪汪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两道眼光在他面上溜来溜去,把他溜得心中直在发慌。

  他暗中对自己说道:“别老是慌乱啊,人家又不会把你吃掉。”可是越说越慌,竟不知站起来好,抑是仍然跪在那边。

  几下清越的钟响声,随风隐隐传来,她的眼睛从他的面上移开,一径投向小溪那边。

  傅伟记得那边是一片疏林,并没有瞧见寺庙之类,便也讶异地回头去瞧。

  她的声音升起来:“你受了伤吗?”

  傅伟虽然觉得她的语气甚是冰冷,却仍然受宠若惊,缓缓站起来,回转身对着她,点点头:“是的。”

  她忽然撇开这话题,问道:“你认识那庙中的人?”

  傅伟微笑一下,道:“不,我还不知那儿有个庙宇呢!”

  他发觉她的面色开霁不少,便乘机问道:“在下傅伟,未敢请问姑娘贵姓芳名?”

  她用冰冷的眼光瞧着他,没有回答。

  傅伟觉得十分窘困,便掩饰地道:“姑娘那匹白驴太神骏了,在下生平还是第一次瞧见。”

  她立刻变得高兴起来,道:“这匹白驴是我师父给我的礼物,世上再没有第二匹了,它听得懂我的话呢,你信不信?”

  傅伟哪敢摇头,口中还得赞叹一声。

  她又道:“我姓张,名明霞,现在让我瞧瞧你的伤势。”

  他服从地把上衣脱下半边,拉掉裹伤的布条,露出伤口。

  她只看了一眼,便皱眉道:“已经伤到一点筋骨,但你仍然让手臂用力,怎会好得了?”

  傅伟茫然地看着她,张明霞补充道:“你用这种普通的止血生肌的刀伤药,应该把手臂悬挂着才可以。”

  他恍然地点点头。

  她沉吟了一会儿,才探囊摸出一个小瓶,打开封盖,倒出一点粉红色的药未,霎时四下浮动着一阵细细甜香。

  他微微一怔道:“这可是冰骨桃花?”

  她脸色一沉道:“那么你还要不要呢?”

  傅伟愣一下,反问道:“为什么不要?这不是治刀伤的圣药吗?”她不再言语了,把盛药的手掌移近他的伤处,然后用另外那只手伸指一弹,傅伟伤口结的那块厚厚的痂,应指而飞。

  他还未感到疼痛,张明霞已噗地一口气把药末吹到伤口上,立觉一阵冰凉,传人心中。

  她敏捷地替他包裹好,手法利落之极。

  傅伟满口称谢,她只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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