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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她又走进来,沈雁飞一看见她的形状,怎样也浮不起她是个姑娘的感觉。

  “喂,你叫什么名字?”

  “吴小琴!”她简短地回答了三个字,便不做声,又拿了件什么东西,出屋去了。

  这一瞬间,沈雁飞忽然发觉她的声音甚是悦耳动听。

  他听到碗筷响声,不久之后,又听到洗碗之声,然后,她自个儿进来,坐在角落的一张破凳上。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酉时一刻。”

  沈雁飞不服气地嗯一声,道:“偏偏你就答得那么肯定,不能是酉时三刻吗?”

  房子里已经昏昏暗暗,她凝坐在角落里,几乎连身形也显不出来。“你要相信就问,不信呢就别向!”

  沈雁飞无言可容,眼光移到屋顶。

  此刻他觉得非常饥饿,同时也不时有晕眩的感觉,他知道这是因为四肢血脉被阻之故,大约再过半个时辰,他将会支持不住而昏迷过去。

  “吴小琴!”他大喝一声:“为什么不把灯点起来!”

  他认为在穷途末路之际,英雄气概最少不得,加之心中也着实恼怒自己运气太坏,是以语声中除了故意的高亢之外,还夹杂着粗暴。

  她默然凝坐,歇了片刻,缓缓道:“点灯与否,能使你目下的遭遇有什么改变吗?”

  他大吃一惊,因为他感觉到她的话中,含有一种冰冷的智慧,同时说得那么流畅和自然,生像个饱经世故的人,冷漠地注视着命运的变迁。

  但她终于起来,把油灯点亮。

  昏黄的火光,照得这间屋子半明不暗,平添一种寂寞的气氛。

  “吴老五几时要来?”

  “等一会儿吧?好像是这样说的。”

  “这个入娘贼!”他恨恨骂了一句,心中想道:“这狗养的倒是识得诀窍,用铁索捆住我身仍不放心,还要用鹿筋细绳扎紧我四肢血脉。只要他不解开,我可没有半点挣扎之祛。”

  “喂,吴小琴你过来。”他暴戾地喝着。

  吴小琴走过来,漠然地站在炕边瞧他。

  “你替我摸摸怀中,看看还剩下什么东西。”

  她果真伸手来摸,沈雁飞不必她说,已知囊中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了,银子、秘籍,还有那张羊皮纸的地图。

  “我衣袖里呢?”

  吴小琴移手搜索,这会儿他因双臂俱麻,故此完全感觉不出:“不是袖里,是小臂上。”

  她点点头,道:“有把钢骨扇子。”

  她说得那么肯定,以致沈雁飞大吃一惊,想道:“她怎会一摸便知道是钢骨扇?”

  原来他的修罗启极是沉重,因此不能像普通物事般在放在袖管中,却是巧妙地扣在腕肘之间。

  他觉得这位吴小琴一点也不蠢钝,不过他还是忍不住要试一下。

  “替我解开腕上的小绳子。”他暴戾地命令道,双目灼灼,看她有什么反应。

  然而他一点瞧不出她面上有什么表情变化,根本上她那乱草飞蓬也似的头发,已把面孔掩住大半。

  “赶快,再不解开,我血脉受阻,快要死了。”

  他说的倒是实情,但还有一点没说出来,便是只要双手脱困,他便大有机会可以逃生,虽则一时三刻弄不断铁索,但也不会像此刻般毫无挣扎之力。

  “血脉流通之后,你的功夫也使得上了。”她冷漠地揭穿这内幕:“死有什么要紧、人终于要死的。”

  沈雁飞愕了一下,这才怒声道:“哼,敢情你真是吴老五的好侄女,谋财害命,功不可没,他分你多少银子?”

  她没有做声,走回那边的破凳子坐下。

  她随即又起身,一手拿了油灯,走过来照着沈雁飞的面孔,细细端详。

  沈雁飞真是啼笑皆非,怒目凝瞪着她。

  “事实上你毋宁死了更好。”她把油灯搁在炕上,缓缓道:“你一生坎坷,骨肉分离……”说到这里,便忽然停口。

  沈雁飞心中一阵悚然,想道:“真是人不可以貌相,她还懂得些什么?”

  一阵风吹刮进来,他光是用鼻子也嗅得出春夜风寒的味道。

  于是他注意到吴小琴身上,那褴褛和太小的衣裳,却是非常单薄,但她一点也不显得怕冷。

  “你叔叔谋我财,害我命,你也是知道的?”

  她坐向炕尾,漠然地应了一声。

  远处传来犬吠之声。

  沈雁飞立刻想到定是吴老五来了,心中一急,吼叫道:“那么为什么你不替我解开腕上的小绳?”

  她起身走到炕头,道:“你以为是五叔来了?但不是他。”语声中不带丝毫感情。

  沈雁飞百般无奈,叹一口气道:“不管是不是,你替我解开那小绳吧。”

  她漠然地嗯一声道:“解开那绳子不是使不得,但我为什么要意这麻烦?”

  沈雁飞无言可对。

  她又道:“我自己住在这里,既不快乐,也不烦恼,这样最合我的意思。”

  “只有你一个人?在这破屋子里?吴老五住的房子很漂亮,他为什么不带你去?在这里别说居住和穿衣,恐怕连饭也吃不饱,对吗?吴老五对你岂不刻薄了些?”

  “我的想法你不会懂的。”她徐徐答:“这不过是极微小的痛苦罢了,一个人往往越想避免痛苦,却越痛苦,越要追求快乐,越会得不到快乐。”

  沈雁飞果真有点迷糊,听着很有道理,但心里又不能信服。

  “你没有到外面走走,好比坐井观天,管中窥豹。”他无意中作了这个譬喻,自家也甚得意:“所以我不能跟你辩论这件事。”

  “这话也不无道理。”她淡漠地评了一句,便待走开。

  沈雁飞立刻道:“吴小琴,你听我说,我沈雁飞堂堂男子汉,绝不能做出遗祸于你之事。”

  他欧一下,见她在听自己说话,便继续道:“生死之事,我本不太放在心上,况且他们未必能杀了我,可是我身上有事,要赶快到江陵去,你若解开绳子,我恢复自由之后,一定带你一道走,这样既不会连累你受吴老五责罚,你也因此能到外面走走。”

  她无言地站了一会儿。

  沈雁飞十分急切地等待她的决定。

  远处犬吠之声,又随风隐隐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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