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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他心中虽是失望,却仍然继续内窥,却见那沈雁飞的手在伸到食盒时,他猛可身躯一震,那只手按在盒缘边,便没有再动。

  歇了片刻,沈雁飞把食盒稍微推开一点,然后又缩回手,便端坐瞑目,一动也不动。

  这沈雁飞心中可明白附近老大地面,都找不到活儿干。再走远些,可也不知道情况会否改善?

  唯一的希望,就在那位庄主肯不肯收容他,照这气派看来,收容个把人应该毫无问题。

  尤其是已知道这位庄主对自己颇感满意,特别是在于他编造的身世孤苦之处,相信这是因为此庄里有些不可告人之事。

  此刻,他端坐瞑目,动也不动。

  可是饥饿之火,熊熊焚烧着五脏六腑,特别是桌子上食物那扑鼻的香味,直如火上添油,更令他觉得难受。

  他只能设法让自己不去想这回事,他强迫自己去想一些事情,以便忘掉肚饿这回事。

  然而,他的确没有什么可以令他回忆之事,因此,他一直没有办法能够不想及桌上可口的食物。

  忽然他想到昨天以迄今晨的遭遇。

  “这个庄子里,何以会设置那样一个场子,听庄主的口气,似乎平常日子都有虎豹之类关在其中,为的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提起了他的兴趣,竟然沉思起来,那头野豹可怖的形象和经验,使得他宛如听到豹子的吼声以及那些汉子们吆喝和长杆虎叉的敲打声。

  房门外人影一闪,香风扑鼻而至。但沈雁飞依然毫无所觉。

  这条人影在沈雁飞侧处站定,原来是秦玉娇姑娘。

  她略略看一眼沈雁飞的神色,喂了一声。

  沈雁飞乍吃一惊地从沉思中醒了过来,抬目只见她那对威棱迫人的眼光,正盯着他。

  使得他赶快移开眼睛,不敢和她的太过于锐利的目光相触。

  “你在想什么?咦,这桌上的东西还没动呢?”

  沈雁飞让她这一提起,可真忍耐不住,大声道:“既然姑娘有命,小的便敢进食了。”

  窗外的修罗扇秦宣真先是微微摇头,想道:“真多事的丫头,眼看这最后的顷刻,便可试出此子的心性,却进来破坏了我的计划。”

  继而微微一笑,再想道:“这厮可也伶俐得紧,借她一句话便趁机进食,这敢情很好,错非有这种灵活的脑筋,也不配学我那上乘的武功。”

  房中的沈雁飞狼吞虎咽地把饭菜都一扫而光,形状甚是狼狈。一任秦玉娇惯见粗豪大汉进食的人,也禁不住微微一笑。

  沈雁飞抬目一瞥,但见她威棱尽敛,那罕见的微笑,隐隐带着女性的妩媚,使他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一眼。

  秦玉桥忽然逃避似地走到床前,顺手整理一下凌乱的床。

  修罗扇秦宣真差点儿嗟讶出声,疑惑地摇摇头,离开了后窗,一径绕回房门这边。心中却不住寻思道:“这野丫头怎的会害羞起来?她怎会害羞起来?”

  抬头却见小婢站在外面,忽听房内秦五娇唤道:“杜鹃,外面有茶没有?”

  那个名杜鹃的小婢,嗷然应一声,向秦宣真行一礼,便转身去倒茶。老庄主又是一阵讶异,想道:“她可真服侍周到麻!”

  想着,手中习惯地刷一声打开折扇,目光扫过扇上的白鹤,忽地目射奇光,心中已下了决定。

  他走进房中,沈雁飞忙站起来,垂手恭立。他道:“沈雁飞,你既没处投靠,就留在老夫庄中,可愿意吗?”

  沈雁飞这时真个喜出望外,立刻跪下,秦宣真斜睨秦玉娇一眼,却见她露出欣慰之色。

  当下更加证实自己想法无讹。

  原来这位秦玉娇姑娘,乃是秦宣真唯一的骨肉,那秦宣真在四十岁时,这才娶妻,仅仅生下这个女儿。

  直到秦玉娇十四岁时,她的母亲便病故了,秦宣真是个练武之人,十年来都没有再娶。

  如今已是六十四五岁,对女色之事,更加淡却了,日夕唯以昔年败于终南孤鹤尚煌一事耿耿不安。

  到了最近,更为了这个宝贝女儿的眼空四海,因而找不到合意的对象而担忧。

  人一过了中年,往往会重视起一些前所忽视的琐事。

  诸如这种琐事,以往秦宣真毫不理会,但如今却变成极沉重的心情,现在,他可在暗中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瞧瞧跪在地上的少年,道:“老夫决定要收你为徒,传以本门修罗扇无上武功,咄,你且慢欢喜,须知功夫越高,修练越难,你自问受得了这种冬寒夏热,迟眠早起,以及练功时种种的熟练之苦吗?”

  沈雁飞昂首道:“弟子决能熬受任何艰苦。”

  语意坚决之极。

  修罗扇秦立真回眸一瞥秦玉桥,只见她尽是疑惑之色,此外别无表情。

  他道:“玉娇你有什么意见?”

  “没有,爹,女儿没有意见。”

  沈雁飞立刻连连叩头,秦宣真爱足了九个响头之后,一摆手道:“孩子起来。”

  沈雁飞但觉一种无形的潜力,把自己整个人扯起来,连忙趁势站稳。他觉得这种无形的力量,似乎甚是熟悉。

  脑筋一转,立时记起昨天最起初时,他在庄地外的树上,发觉那简二爷如电的眼光扫过自己,神色不善,连忙下地逃走时,那简二爷忽然打空中掉下来,他一时收脚不住,直撞上简二爷身上去,但相隔尚有两尺之多,却生像碰着一堵无形的墙壁上,震将回来。

  他的思路随即又转到后来他屡施诡计逃走那时候去,他记得他几乎逃进门里边,可是,门内俨如有一堵视之不见的墙壁给封住。

  他被撞得疼痛之极,踉跄倒退,差点儿去闷得立刻死掉,可是跟着给简二爷一脚踢个滚溜,却反而立刻通体舒畅。

  他的舌头舔到左边脱了两个牙齿的洞槽上,那是给简二爷一巴掌掴脱的,他的心中忖道:“那死囚好生横暴,总有一天弄点颜色给他瞧瞧。”

  修罗扇秦宣真用威严的声音说:“你的鬼心思太多了点吧?”

  “他在想什么?爹?”

  秦玉娇接口问,一时之间,声音表情都变得很冷酷。

  修罗扇秦宣真微微摇头,道:“爹也不知道,可是他绝不是对咱们七星庄有什么异图歹念。”

  沈雁飞何等精灵,心中一凛,想道:“难道七星庄中,真个有什么秘密不成?”

  耳听庄主秦宣真又道:“这孩子很精灵,但却非如此不可,否则在武功上讲究的是心灵手敏,反应迅速,不能拘泥成法,若他没有这种条件,绝不能学得修罗扇的绝艺。”

  于是这修罗扇秦宣真收留沈雁飞为徒之事便决定了,须知道修罗扇秦宣真为当今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这许多年下来,总没有收徒之意,如今忽然收徒传艺,这件事便够轰动江湖的了。

  三天之后,七星庄中宾客云集。

  却几乎全是黑道上有头有睑的人物。其中大部分是秦宣真送帖请来。小部分却是闻风自至,凑上一份热闹。

  秦宣真少不免大排筵席,款待来客。

  但他身分极高,除在酒筵上向宾客敬过一次酒之外,其余的时间都没有再露面,只由庄中三个最得力的手下款待来客。

  那三人之中,有一个正是简二爷,人称猛虎简铿,其余两个一是瘟太岁穆铭,一是摘星手卫斯。

  这三人全是黑道中杰出的独行大盗,后来跟随修罗扇秦宣真,除了其他的好处之外,武功方面,也着实因得秦宣真偶尔指点而有所进步。日子多了,便跟定了修罗扇秦宣真。

  来宾既然多是绿林豪客,这次因这机会聚首一堂,谈的当然都是江湖轶闻,武林掌故。

  可是有一点值得奇怪的,便是这些人都绝口没谈过断肠镖那事。

  沈雁飞当然喜欢和这些满口巴结他的江湖人厮混,顺便能够听到许许多多奇怪的故事。

  这样,他很快便大致了解目下上江湖上的情形,以及如今武林中,有什么人物崛起称霸。

  他不但惊奇于这世界的多姿多彩和广大,而且逐渐能够了解武林中人争强斗胜的重要性。

  这一来,他对于学习武功之心更见渴切。

  又过了三天,来贺的宾客都走光了。

  沈雁飞看得出师父有点失望的样子,而且知道师父是为了女儿秦玉娇而失望的,然而却想不出个中道理。

  他开始过着一种极严格规律的生活,不但日间十二分辛劳,晚上也得不到舒服。

  因为他所睡的床,仅是一块尺许宽的硬木板。睡在上面,简直不能转动,若果身躯一侧,便立刻翻跌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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