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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田崇禮臉色一沉,道:「你深夜闖入私人住宅之中,已犯王法。老夫姑且聽你有甚麼理由,如若乃是見不得人之事,老夫沒有這個工夫聽你胡言!」

  韋千里心中一凜,想道:「當年這位田老先生定是一位好官,只看他不欺暗室,已可想而知。」於是莊容道:「在下此來,並無任何指使,老先生切勿誤會。今有書信一封,老先生閱畢,便可得知在下此來情由。」

  言罷取出李慕曾的信,交給田崇禮。那信內寫得甚是詳細,不但提及當初如何見面,還說及彼此並無桑濮敗行,奈何遭小人之妒,諂讒生謠,以致陡然盡日相思,但侯門深似海,無法相見。信內同時又表明心跡,說日後如有飛黃騰達之日,決不忘盟誓,必定設法達到白頭之約等語。李慕曾才華甚高,寫來款款動人,一片深情,躍然紙上。韋千里怎樣也看不出田崇禮面上的神色,對他這種涵養功夫,更加佩服。

  田崇禮一拂白鬚,抬頭問道:「你和這個李慕曾認識多久?」

  「昨夜才認識的。」他坦率道:「在下本是江湖人物,四海為家,昨夜經過李兄破寓,無意見他在燈光之下,苦苦研讀。在下因衣服破碎,不堪蔽體,見他如此用功,卻甚清寒,四壁蕭然,便動憐才之心,贈他膏火之資,只換一套衣服,以了此因果。不料,他見我有飛簷走壁之能,便求我為他送此一信。其時因天色已亮,便等到今晚才來。那知在下因未見過他的意中人,無法尋找,經過這裏,見老先生不脫書生本色,猶自秉燭開卷。在下忽動坦誠相求之念……」

  田崇禮聽他說得簡潔清楚,措詞自具風華,又是那麼俠膽熱腸,登時改容相對,靄然一笑,道:「原來如此,你且坐下,我們從長計議。」

  韋千里大喜,拱手道:「承蒙老先生恕我唐突之罪,足見大雅風度,令人心折。在老先生面前,豈有在下一席!」

  田老先生撫髯而笑,道:「你雖年輕,但亦是天地間一奇人,毋須過謙,坐下好細談。」

  韋千里見他果有誠意,便告罪在桌邊一張椅上坐下。

  田崇禮道:「你已窺看老夫有多久了?」

  韋千里道:「總有一頓飯之久。」

  「那麼剛才那個侍婢,你可見到?」

  韋千里點點頭,忽然驚問:「老先生有此一問,莫非那便是她?」

  他頷首一笑,道:「那正是你所要找的丹杏,此婢秀外慧中,飽讀詩書,老夫一向最是憐惜,聽你之言,才知竟是故人之女,下場如是淒涼,殊堪扼腕惋惜。」

  韋千里道:「老先生閱看李慕曾之信後,對他有何評價?」

  田老先生笑一下,並不置答,卻問及韋千里家世,韋千里隨口編說,他自幼已失怙恃,於貧苦中長大至十歲餘,幸得一個老道人憐他孤苦,帶領他到深山中,教授武功,並教以詩書,那老道人不久以前物化,竟不知是何出身來歷。他自後便投身江湖,隨意飄泊。

  這一番話編得入情入理,田老先生深信不疑,因聽他說讀過詩書,便尋些來問他。韋千里天份甚高,在讀書方面,幾葙過目成誦之才,平生所讀的書極多,此時對答如流,使得田老先生頻頻點首稱善。

  當下他又問一些韋千里江湖事蹟,以及江湖各種人物行事的規矩和觀念。韋千里說了一些江湖傳說,儘是兇殺打鬥的事,然後道:「江湖上的規矩,北六南七一十三省,都差不了多少。至於黑白兩道,亦不是壁壘分明。譬如黑道中人,一旦洗手,而平生所為並不越規範,兼有劫富濟貧的人物,俱能得令全名,而獲善終。俠義中人,對這種人也甚敬重,引為同道。至於下三門的人,無所不為,則不論黑白兩道,對之都如仇敵。」

  田崇禮稍覺瞭解,又問道:「韋兄即是俠義之士,敢問你的武藝,列何等級?」

  韋千里見他已改了稱呼,便知自己博得這位老先生的信任和看重,心中甚喜,笑道:「武林中並不列分等級,真正懷有絕技之士,江湖上難見蹤跡。有些威名甚盛的人,卻往往是盜名欺世之輩。老先生既然垂問,在下不敢不答,大概在下的武功,已列入高手之流,武林中像在下這等武功的人,寥寥無幾。」

  田崇禮大喜道:「那就好了,韋兄,你可有通訊之處?」

  韋千里眼睛一眨,明白這位老先生日後必有求他之處,但他心中對這位老先生甚是傾服,故而願意為他效勞。他道:「在下四海飄泊,湖海為家,並無固定可供通訊之址。」

  老先生面上微露失望之色,韋千里道:「但在下來去自如,毫無牽繫,日後可以再來拜晤。」

  田崇禮掀須而笑,道:「那太好了,關於李慕曾這件事,老夫為表與韋兄結交誠意,必定玉成其事,韋兄大可放心……」

  韋千里腦中浮起李慕曾聽到這消息時,那種驚喜欲狂的樣子,不覺微笑一下,道:「如此在下先代李慕曾向田老先生致謝……」

  田崇禮轉頭看看那個俊僕,韋千里立刻道:「老先生不須憂慮,他們毫無痛苦,待會兒在下離開,將他們解救過來,若然老先生不提及此事,他們決不會知道在下曾與老先生燈下傾談哩!」

  兩人相對哈哈一笑,田崇禮道:「韋兄俠義之士,老夫也不需隱瞞,實在有事欲相煩鼎力幫忙。」

  韋千里道:「在下奔走江湖,自己一身之事無多,都不過為人忙碌,老先生如有事情,在下能效棉薄,何不現在說出來聽聽,在下如能辦到,義不容辭!」

  「韋兄快人快語,與官場之人大不相同,老夫也該拋卻故習才對。老夫所求之事,說起來也是老夫咎由自取,屢屢中宵靜思,自覺一生謹慎周到,唯獨此事,乃一生中最大的過失,每思及此,不禁汗流浹背。假如此事僅僅牽涉老夫一人,則捨此老命,亦無所怨。但此事不發則已,一旦發生,則老夫九族,與及現任總督的吉將軍,也將同罹巨禍。吉將軍為人耿介正直,饒於機智,掌握冀魯晉豫數省兵符,朝廷倚作長城。行軍佈陣,固為所長,而他人耿直機智,尤為地方大吏所憚,駐蹕所在,吏治因之一清。故此人遭受不測,則萬民亦同罹其殃……」

  韋千里失色道:「此事竟然如此重要麼?老先生請告訴我!」

  「老夫致仕已有四年,這四年來,心中總因這個潛伏未發的禍胎,弄得寢食不安。當老夫致仕前年,聖眷極隆,宮禁出入無阻。一日老將軍自西北返京謁見皇上。因他在邊疆用兵有功,聖心甚悅,留在宮中賜宴慰勞。皇上自不久座,其後便由老夫代聖上款待有功大臣。因老夫與吉永平將軍私誼甚督,闊別已久,席上執手話舊,相對甚歡,不覺飲酒過量。宴後由一位司掌宮禁寶庫的得力太監率同四名小監,送我們出宮。路經寶庫,但見禁衛森嚴,鴉雀無聲。老夫乘著酒意,欲入庫中一開眼界。那位老太監平日對老夫最是信服,聞言立刻應允,帶了老夫及吉將軍,徑人庫中參觀。宮中寶庫例不許無旨入內,這也無關重要,最慘的是我們巡視一遍之後,正要出庫,那位舒太監突然驚呼一聲,搖搖欲仆。我們忙將他扶住,歇了片刻,舒太監指著一個玻璃櫃,面色慘白的說,櫃中有一枚白金戒指,當中以寶石鑲成比拇指還大的皇冠,頂端嵌有一顆大如小指的紅色珠子。這個戒指乃是西洋異寶,宮中屢代秘藏,甚為珍重。有一個奇怪的名字,稱為『長春子』。」

  韋千里插嘴道:「這個名字聽起來,倒像個道門中人的法號呢。」

  「舒太監差點昏倒之故,便是這時櫃中各種寶物俱在,單單不見了這枚長春子,這教他一個司掌寶庫職責的人,如何能不心寒膽落?老夫及吉將軍其時也嚇醒了大半酒意,庫中只有我們三人,忙忙親自取火炬照著地上,俱無影蹤。舒太監駭得面無人色,說那枚長春子,有時放了數十年,全然不動,但皇上如今高興,也許便用上了。原來這枚戒指所以有這個名字,便是因為這枚戒指有一樁駭人聽聞之事,僅須將這枚戒指頭頂端那顆紅色珠子,在酒或茶中浸一下,不論男女,喝入腹內,轉眼之間,便生淫慾之心,無法抑止,非至陰陽調合之後,不能恢復常態。此所以皇上忽然用上,便是此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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