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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大約走了四五丈,林內光線已甚黑暗,同時更因林密之故,他幾乎難見一丈以外的光景。

  再走十數步,一切如常,寂靜也如常,他忽然覺得十分寂寞,停步仰首嘆口氣,忽見天空十分漆黑,宛如烏雲密佈,快要下那傾盆大雨似的。不過他並不在意,淋濕了至多到襄陽時換下,反正一身銅皮鐵骨,不怕日炙雨灑。

  寂寞之感越發擴布在整個心靈,他在這時便十分熱烈地想起徐若花,這位給予他勇氣,使得整個人生為之改變的素心人,此刻如果在自己身邊,該是多麼美妙的一件事啊!

  這些日子來,他抑壓住滿腹相思,為的是「義氣」兩字。朋友有難,他一個堂堂男子漢,決不能因兒女之情而棄置不顧。因此,他只能抑制住想念她的情緒。但如今,在這異常寂寞的竹林內,這滿腔相思,便有如山洪暴發,怒潮橫流,再也禁遏不住!

  他痴痴想道:「我日後一定要告訴她,這刻的心境是多麼難過,沒有她在身邊來傾吐一切情緒,這是一件多麼痛苦之事。我要細細描寫此刻所感受的情緒,然後接受她憐愛的撫慰。她一定要知道當我離開了她之後,日子是多麼難過,以及寂寞是多麼地容易向我侵襲……」

  淚水不自覺地湧出眼眶,他感到在痛苦之中,又有點幸福,因為他畢竟有一個人可以真正地去想念。這是他多年來最渴求的一樁心願。因此,他滿足而又奇妙地舐著痛苦的舊傷痕。

  不遠處傳來極低微的「嚓」一聲,他舉目一瞧,卻因淚水遮住了視線,是以僅僅瞧見彷彿有黑影一閃。

  他想那黑影大概是一隻驚鳥,這麼一想,果然聽到撲翅之聲。

  他拭揩眼睛,把淚水擦乾淨,然後自己解嘲地笑一下,忖道:「我真是個大傻瓜,好端端的流甚麼眼淚呢?咳,現在天色已全黑,鳥兒早就入了夢鄉,人們也許都睡著了,我剛才還企圖聽到甚麼聲音,真是可笑……」

  其實他入林之時,四野農夫才荷鋤而歸,那有一下便全都變成夢鄉之理?不過他這刻並沒有想到自己的錯誤判斷,反而安慰起來,再往前走。

  大約又走了三四丈之遠,前路更加黑暗,簡直是伸手不見五指。

  他抬頭瞧瞧天色,根本就瞧不見甚麼,於是他想道:「我真是糊塗蛋一個,近年來我已練得寒暑不侵,縱然快要下雨,但假如不是瞧見天色,天氣縱然變得再厲害,我仍不會發覺,現在大概馬上便下大雨了……」

  轉念一想,忽地失色,原來他猛可發覺,縱然他感覺不出氣候變化,但下大雨之前,風一定大,絕對不會像如今一般毫無一絲風吹刮。跟著便又想起自己的眼力夜可見物,現在雖是天色壞,又快下雨,但也不該變成個瞎子般難受啊!

  這一驚非同小可,趕緊再往前走。去路竹林甚密,他迫不得已扶竹而走,鑽得十分費事。

  走了約摸三四丈,估量已該到了龍女堡轉角之處,再一直向前走,便應該脫離了竹林,於是又直向前鑽。

  數丈之後,仍然是密密的竹林擋住去路,眼前漆黑一片,極為難受。

  他發覺自己的一切感覺,都遲鈍了許多,尤其現在,屢屢碰到竹子身上。本來以他的身手,已具有高度敏銳的感覺能力。應該不會碰上竹子才對,縱然縛住眼睛,也決不致於撞將上去。

  他暗想不妙,騰身一躍,躍上竹梢。

  舉目四望,但見到處一團漆黑,根本一點兒光亮也瞧不見。

  韋千里定睛想一下,飛身下地,身上衣服居然被竹枝挑破了好幾處。他也不管這些,下地之後,便閉目調息運功,登時覺得腦中稍稍清醒。

  張目而視,果然眼前較亮,又能夠看出一丈以內的景物。

  左顧一下,那邊黑影幢幢,本來這裏早就該脫離了竹林範圍,但如今似乎正置身竹林深處。

  他越看越糊塗,思忖不休,眼前陡然又變得黑暗起來。他不再思索,隨手一劈,勒的一聲,一株竹應手而斷。

  跟著運起功夫,雙掌連環劈出,身前的四五株粗竹全部折斷,倒下來時,弄出一大片響聲。

  他一面劈,一面向前走去,暴響聲中,枝葉亂飛亂拂。

  忽然腰上一疼,身軀一軟,便癱倒在地上,連眼睛也睜不開來。

  但身體上的感覺仍然存在,有人把他抬起來,但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分別揪住他雙臂和雙足。

  他不時碰在竹身上,發出響聲。現在他知道自己是被人家趁著枝葉刮拂之時,一指點住他的穴道。但有一點他大惑不解的,便是何以那個點穴的人,能夠看得見他以及潛到他身邊而他還不覺察?

  他知道自家是被人點了腰上的「章門穴」,手法甚輕,否則這一處大穴,必死無疑。此穴屬於少陽膽經。因此只要拍一下胸前乳上的「天池穴」,便可以甦醒。

  是以他十分希望身體無意中碰撞在竹上,只要輕輕碰上那天池穴,他便可借那微震之力,硬是運行真氣,打通穴道。

  有好幾次都差點兒碰上了,但終於沒有,這使得他異常失望。

  忽然停止了前進,以他的感覺,大約只走了四五丈。卻聽一個女子口音道:「啊喲,你們來得正好,這匹畜牲竟不肯走哩!」

  馬嘶之聲傳入耳中,扛他的兩人齊齊發出笑聲,竟然都是女性口音。

  他感到有熱氣噴到他的面上,知道是那匹靈慧的黑馬,心中十分悵惘,忖道:「我就是不聽你的警告,闖入竹林,如今被女人們所擒住,日後傳出江湖,我真是不知如何見人哩?唉,馬兒啊,你如是通靈,趕快在我胸上碰一下吧……」

  這時竹林內其實並不太黑暗,三個女子面帶高興的笑容,兩個扛著韋千里,一個扯住馬韁。

  牽馬的猛然伸手捋住馬韁,道:「這畜牲怎麼啦?差點兒把這廝的穴道給解啦,幸虧只沾上一下……」

  那個扛住韋千里雙臂的道:「我們先走,那畜牲一定會跟來……」

  於是兩女當先走出竹林,那匹黑馬見主人被扛出去,便乖乖跟了那牽韁之女走出竹林。

  林外雖因天色已暗,光線朦朧,但景物尚自依稀可辨,那裏會像早先韋千里在竹林內覺得那麼漆黑一團。

  三女毫不遲疑,沿著兩座竹林夾著的路,直趨堡門。堡內此時已燈火萬點,處處透出人聲。

  她們扛人牽馬進堡,雖然引來不少詫異的目光,但沒有一個人出言詢問。而堡中的人,儘是女性,竟沒見到半個男人身影!

  這龍女堡的房屋完全散落地屹立,沒有兩間屋是連在一起。是以雖順著大路走,但此路並非筆直,因而走了一段,已瞧不見來路,這時因巷子極多,卻又完全一模一樣,使人覺得難以認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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