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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他的身形极快,而且毫不停滞。已打暗间穿出来,是以尤可瞧见一个背影,电射而去,似乎尚闻惊噫之声,声音随着那人身形,破空而去。那份迅疾,真是难以形容。

  草上飞俞胜咬牙切齿,也自跟踪飞出。这时他已明白对方敢情身法之快,竟然高出自己甚多。他自从出道以来,平生只遇上有限三数人,能够和他的轻功拚上一下。至于高出他这么多的奇人,他算是此生第一次开了眼界。是以他死心不息,想知道此人是谁,同时以他的身手功力,何以不直接抢回余老三,偏要如此作弄?

  这个老江湖老谋深算,一出了店,明明见到那人身形在前面一隐即没,但他却不追过去,反而向左方疾奔,那边正是广信镖局所在。

  他在离镖局不及一箭之处,便隐住身形。眨眼间一道人影,斜掠而至,虽不甚快,却可以认出是早先那人。

  草上飞俞胜功行双臂,暗自准备,待得那条人影掠到,蓦然大喝一声,疾扑电击,左手护胸,右手一式“风卷云飞”,掌上带着悠悠风声,劲袭那人胸胁之间。

  在这一剎那间,他已瞥见那人面貌俊美非常。早先他从这人背影,发觉竟是在镖局中以内家真力挫折于他的小厮。那时候他这个老奸巨猾,决不肯在未明底蕴以前,独个儿贸然动手,是以也不叫破,匆匆告辞。如今见这人面目俊美异常,迥非那小厮一副肮脏模样,登时反而推翻早先想法,以为这美少年并非镖局那小厮。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掌电急击出。韦千里想不到敌人忽然现身,心中一惊。

  但惊慌是一回事,他本能地躲避袭击又是一回事。只见他身形一晃,明明是个猛劲去势,却忽然一旋,躬身从俞胜掌下钻过。

  俞胜身形已离地,百般无奈,吼得一声,一脚疾然踢出。韦千里发觉风力直取背后,突然回肘一撞。

  一声急吼,把午夜岑寂冲破,只见人影晃了几晃,没入黑暗中,快得难以形容。但却是往广信镖局相反的方向隐没。

  另外一条人影,在屋顶上连翻几个觔斗,卒之掉下地上,弄出一大片响声。

  这人正是草上飞俞胜,他一向以轻功超卓,称雄江南,如今却太不济事,连站也站不住,跌在地上,把屁股差点儿摔破。

  此时人声喧哗,都纷纷起床观看究竟。俞胜甚么都不怕,就怕相隔不远的广信镖局中人,会及时来到,瞧见他这种狼狈模样,那时真比一刀杀死还要难过,奋力跃上屋顶,这时才发觉一条腿不大管用,不知脚指是否已完全折断。

  他终于逃返店中。若果他潜到广信镖局去,必定探到那余老三的下落。原来金童许天行虽然自知敌不过草上飞俞胜,但后来得知余老三卖命去探窥敌人动静,至今未返。这时豁出性命,也得去高升客栈瞧瞧。

  他去得正是时候,刚好是韦千里以无上轻功,引开俞胜之际。许天行一看那人功夫之高,平生未睹,不禁又惊又喜。还以为是孤云道人或徐氏兄妹忽然出现,当下不再迟疑,入房把余老三救回镖局。

  但等到天明,还不见高人驾临,金童许天行诧讶不置,命人去探草上飞俞胜下落时,俞胜却已走了,踪影毫无。

  许天行一想不得了,立刻作紧急措施,第一件他暂时把镖局歇了业,不接受客人委托。第二件他向镖行中人宣布他已辞去广信镖局总镖头之职。第三件他秘密溜走,躲在蟒鞭陈名度家中听消息。

  韦千里当晚有如惊兔蹿逸,眨眼出了城,也不知奔向何方。他虽然怯懦无胆,但却非是愚蠢之辈。因此当草上飞俞胜现身袭击之时,忽然想到人家会预先在此处拦截,一定已看出他便是日间献茶的小厮。于是他决计不敢回镖局去,一味落荒而走。

  在江湖上迷迷糊糊流荡了几个月,弄得衣衫褴褛,囊空如洗,这时恰好来到杭州。那知一到杭州,便被董府之人认出来,硬把榆树庄被破的罪名扣在他的头上。若不是他身怀上乘武功,非死在七步追魂董元任府中不可。

  现在他躺在一张大床中,衾香枕软,教他疑为误人天台仙境。他已渐渐镇定过来,想道:“韦千里呀,你先别碰上事就发慌。这些日子来,我老是怀疑那大名鼎鼎的草上飞俞胜何以这么草包,给我无意中用出‘紫府奇书’中的一下,便把他整个人撞得跌下屋去。现在看起来也许不是他脓包,倒是我厉害是真。试想欧阳少庄主和那许保何等厉害,黑蝙蝠秦历更是厉害。但他们连打我几下,又揪又扯,都弄我不倒……”

  想到这里,眼前犹如露出一丝曙光,把他闭塞已久的心灵渐渐照亮。徐若花的声音又响起来:“你不要害怕,要记得你是个男子汉啊……”

  人影微闪,香风扑鼻,那娇媚艳丽的董夫人王若兰已站在床前。

  韦千里刚刚浮上来的一腔豪情,万丈雄心,都在她俏眼中的光芒之下消散得无影无踪。在这种场合,纵然有霸王之勇,也不管用。韦千里心慌起来之故,正是如此。

  他吶吶道:“你……你以为我是谁呢?”这句问话,在他已算得上胆大无比。

  “……心有灵犀一点通,你何必多言……”她温柔而真挚地说。

  韦千里正要开口,忽然脸色一变,指指外面,原来他已听到一点声音。

  王若兰冰雪聪明,立刻转身走出房去。

  只听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来,声音中还带着勃勃怒气:“真气死我了,你没见到香梅那丫头吧?”

  韦千里认得那声音正是七步追魂董元任,登时骇出一身冷汗。这是因为他对这个庄主,印象太深之故。但后来听到“香梅”这两个字,立刻又为之一震,彷佛被谁用一块大石,投在平静已久的记忆之湖中,激起重重涟漪。

  “没有,呀,相公你何事气怒至此?”

  “那贱人……哼,一定是曲士英那畜生把她拐走。这两个畜生,若然我董元任无法见面则已,一见面我可不容分说,先下毒手废了他们武功。然后叫他们尝尝七七四十九日的大阎罗毒刑滋味,哼……”

  哼声中余恨荡漾,韦千里打个寒噤,素闻这位庄主深沉多智,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如此大叫大嚷,显然暴怒无比。同时他所说过的话,日后自然一定兑现。是以他也暗中替那编织在他梦幻中的爱人董香梅而打个寒噤。

  “……还有那韦千里小子,我若今番见到他,非手刃了他,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相公请先呷口香茗。”王若兰敢情一生也未见过董元任发这么大的脾气,心中也甚惊讶。随口问道:“韦千里是甚么人?”

  “一个从前在榆树庄的小厮,向来胆怯如鼠,想不到数年不见,居然炼了一身上乘武功。连欧阳焜和许保扣住他的脉门和穴道也不用……”

  这几句话宛如当头棒喝,又如醍醐灌顶,韦千里登时呆了。王若兰不大明白武功之道,但她倒是极关心韦千里是甚么人,难道就是她的心上人魏景元?

  董元任怒气稍平,抬眼一瞥王若兰,不由得问道:“你想甚么?”

  “我?我……在想,那韦千里一定力气很大,长得像条牛一般,所以他们才捉不牢他。”

  “不,他倒是长得十分俊美,若不是许保他们抓住他,我真认不出他就是当年那个小厮。”

  王若兰如有所悟,想起了那个心心相印的魏景元,敢情不是真的他?怪不得早先见到他时,会这般吃惊模样。

  董元任忽然虎目一睁,奇光闪闪,大声道:“谁在房中?”

  王若兰面色登时苍白得难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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