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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大约过了半个月光景,他们的湖畔密约已超过六次之多。可是末后这两次,董香梅回来时,芳心总觉得十分别扭,因为她凭借女性的特别灵敏的直觉,已察出魏景元似乎忽然对她产生了一种距离。两人之间的感情不但没有增进,反而比以前还疏淡了一点。

  她感觉得出这位英俊的少年,不过只为了脸嫩心软的缘故,所以还和她殷殷订下后约。然而,她并不是要求这种伪装的感情,说得好听点便是含蓄的感情。她渴望的是赤裸裸的,大胆的和奔放的感情。因而她不免偶尔会记忆起大师兄曲士英有力的臂膀的拥抱,以及那壮健得像石头似的胸膛。

  最后的一次见面,董香梅甚是气恼,故此临到分手时,订下的后约,竟是期旬之久。然而魏景元并没有反对的意思。这可使董香梅倍加气恼,回到府中,独个儿躺在绣床上,真有点愁肠百结,芳心尽碎的凄凉况味。

  距离约会还有四天时,七步追魂董元任以及小阎罗曲士英已回来了。董香梅在伤心之余,便拉了小阎罗曲士英一同游湖解闷。曲士英虽说刚刚回来,但神采飞扬,一点也没有旅途劳顿之色。

  两人驾着一叶轻舟,在西子湖中缓缓泛游。

  小阎罗曲士英在夕阳下,细细打量董香梅几眼,手中一面操桨,心里一面忖道:“个把月不见,小师妹长得更美丽了。难道这湖光山色,真个可以使人早熟和更美丽吗?”

  “大师兄,你和爹出这趟门,去得太久啦!”

  小阎罗曲士英禁不住微笑一下,想道:“她居然也挂念我,否则她怎会觉得我出门太久?”

  他明白这位小师妹不会问他出门干甚么去,因为他乃是和严峻的师父一道静悄悄地出去,在师父没有宣布之前,那是决没有人敢问的,即使是师父的女儿董香梅。

  “师妹,你猜我和师父去了甚么地方?”

  董香梅摇摇头,并不做声,但那双澄澈乌溜的大眼睛,却询问地瞧着他。

  “你总听过金蜈蚣龚泰这个名字吧?对了,便是那个衡山派弃徒金蜈蚣龚泰。四十年前他被逐出师门,便到北方扬名闯万,不及三年功夫,黑道上几乎都推崇他为北方领袖人物。其后,他更将势力南布,隐然成为南北道盟主,就像咱们今日白骨教榆树庄的声威一样。”

  他歇一下,见董香梅果真凝目聚神地听他述说,便傲然一笑,继续道:“可是,师父在三十多年前,忽然向黑道上发展,以咱们白骨门的威望,天下武林无不震动。其中最感威胁的,当然是金蜈蚣龚泰。事情酝酿了两年,终于爆发而见了真章,决定究竟谁是黑道盟主。师父以一双肉掌,不让师叔等帮忙,便轻易地将当年所谓燕赵四凶打个心服口服。这燕赵四凶乃是金蜈蚣龚泰手下最著名的人物,就等于我在白骨门的地位一样。”他又傲然笑一声。

  董香梅却觉得他似乎没有甚么值得骄傲的地方,厌烦地皱皱眉头,小阎罗曲士英觉察了,立刻敛住笑容,歇了片刻,才继续说下去:“金蜈蚣龚泰出自名门正派,天资颖悟过人,在被逐出师门之时,已是衡山派第一高手,别出心裁打制了两柄形如蜈蚣毒钳的利钩。称为蜈蚣钩,钩头附有剧毒,沾肉必死。他便是凭了这双蜈蚣钩,纵横江湖,得到金蜈蚣的别号。这时他不得不亲自下场应战。师父仍以一双肉掌,施展咱们白骨门最厉害的白骨阴功,掌风发出,三尺之内,竟能将蜈蚣龚泰仗以驰名天下的蜈蚣钩逼住。三十个回合之后,金蜈蚣龚泰忽然反身退走,敢情这一下乃是以退为进,准备施展最厉害的‘天蜈喷雾’绝技,加害师父。岂知师父外号称为‘七步追魂’,焉能让他从容从兵器上喷出毒雾?眨眼之间,身形一起,已赶到半空,和金蜈蚣龚泰走个并肩,一下子击落龚泰双钩。这一手蹑空追踪的绝技,震骇天下所有黑道第一流人物。从此以后,金蜈蚣龚泰这一人物便在黑道上销声匿迹,而师父则安处豫鄂交界处的榆树庄,正式成为南北黑道盟主。”

  这一桩事,董香梅并非不知道,但她却没有听人述说过详细情形,只晓得结果而已。故此这时也听得津津有味。

  小阎罗曲士英继续道:“那金蜈蚣龚泰不知隐遁到甚么地方,听说重新与那些自命正派的人打交道。那时候衡山派人才凋零,比他辈份大的本来只有一个掌门大师兄,却已物故数年之久。故此便惟有他是衡山辈份最高的人。是以,便传说他乃是回到岳麓归隐去了。二三十年下来,现在师父也退出江湖,悠游西子湖滨,可是便因上次中州华源镖局之事,哄闹起风波,大致原因是为了那个金童许天行。他本身倒没有甚么,但有个拜把兄弟乃是峨嵋派的弟子,名唤王天远。这姓王的一听金童许天行回去的话说,加上华源镖局也歇了业,便大为不忿,镖行中人也纷纷暗中计议,卒之由王天远返峨嵋请出青阳道人撑腰,想找回一点面子。这种种情形我们早就打听到。

  “其实那青阳道人虽说是天下著名峨嵋剑派的名手,但也不敢无端趟这场浑水,却是金蜈蚣龚泰这老头得知此事,亲自跑到峨嵋约青阳老道下山助拳。说老实话,这些人久想和咱们白骨门拚个高下,只因白骨阴功名扬天下,故此不敢率尔启衅。这一下子可对上劲啦,金蜈蚣龚泰又连忙跑武当华山两处,却都不得要领,据说他几乎要远访昆仑,可惜路太远点。他对这几个大剑派打完主意之后,又想搬动少林和尚,谁知也不成功,于是只好两个老头儿来应付。”

  “薄师叔连忙来请师父,说句实话,薄师叔虽说在江湖上与师父齐名,但要是细究功力,只怕还在我之下咧,这是因为他昔年残毁肢体之故。”

  他稍为顿一下,果见师妹董香梅流露出钦慕之色。

  “师兄你果真赢得师叔么?”她问:“那么岂不是白骨门除了爹爹之外,便轮到你是最高手?”

  小阎罗曲士英点点头,道:“你说的一点没错,可是除了师父之外,我还怕一个人呢!”

  董香梅一听之下,不觉大奇,连忙追问道:“你还怕一个人?是谁啊?”

  小阎罗曲士英笑一声,道:“你自家也不知道吗?便是你嘛……”

  董香梅把面一沉,显然并不欣赏他这个玩笑。小阎罗曲士英一生严寒冷酷,想不到破天荒想轻松一下,却惨败得可怜。事实上他的确不适宜开玩笑,因为他的声音太冷酷了,连开玩笑之时也如是。

  他碰了个钉子之后,自嘲地对自己苦笑一下,继续道:“那峨嵋的青阳道人以及衡山金蜈蚣龚泰两人挑战白骨门之事,霎时传遍了大江南北,只要是在江湖上走动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件武林大事。可是除了有限的人外,全部不知道甚么地方举行这场龙虎相争的约会。

  我随着师父,算准时间,就在约会举行的晚上,赶到开封府。这场约会,便是在开封府的华源镖局举行。我们到达时,比约定的子夜三更还早了一点儿,师父嘱咐我留在屋上严密监视,必要时,先现身下场。

  我隐身屋顶暗影之中,将下面大厅里的情形看得十分清楚,只见厅堂前面的宽大天井,两旁安放好些椅子,腾出中央三丈方圆的一块空地,似是作为动手比斗武功之用。然而此刻却阒无人迹,天井四面高燃数十支火炬,映得整个天井和厅堂亮如白昼。幸亏这华源镖局地点较为偏僻,而且外面还有一重院落,否则外面的人望见烛天火光,恐怕会以为失火而惊哗。

  直等到三更时分,更鼓刚刚响过,厅堂内东西两厢房间里,忽然一阵脚步杂沓之声响处,涌出高矮丑俊不少人,每一厢约有七八个人,一直走下厅堂的天井里。我这时心中才恍然明白,敢情师叔薄一足早已率领了欧阳兄弟以及榆树庄中三名好手,到达华源镖局,只因时间未到,故此在西厢房内暂候。

  至于东厢走出来的共是八人,其中两个老头子最惹人注目,一是高冠峨髻的老道士,后面跟着一个年约三旬的道人,背上交叉插着双剑。另一个老头子发须如银,身材高大,面色红润如婴儿,虎目含威,在亮若白昼的烛光之下,炯炯有光。背上插着一对奇形兵刃,闪出万点金光。

  另外一个相貌俊美的人,便是我曾见过的金童许天行。旁边一个身材瘦削的汉子,眼神极足,背上斜插利剑,料是那峨嵋派的王天远。还有三人,其中两个一瞧便认得是镖行中人物,都在五旬上下年纪,后来我才知道是北方镖行中名望极着的五虎刀黄大刚,一个是江南武林有名人物蟒鞭陈名度,这两个人足可代表南北武林人物对咱们白骨门的仇恨。剩下一个干干瘦瘦的老头,看起来其貌不扬,我便没有去注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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