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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千里如见魔鬼般连忙闭住眼睛,隔了片刻,咀嚼之声已歇,睁眼看时,只见那怪人将那剩下的鹿腿,平放在双掌之上。

  只见那双本来甚有血色的手掌,此刻变得惨白异常。那条鹿腿鲜明的肉色,忽然极快地褪落,变得枯枯干干,再过片刻,那怪人口鼻中发出哑嘶的刺耳声,生像正在非常用力。

  韦千里瞪目而视,一点也不知道这怪人在干甚么,然而他却明白了一点,便是这个厥状丑怖的人,定是和白骨门有极深的渊源,这仅仅是从那种形相和颜色,便可以猜测出来。

  那怪人嗷然一叫,撒手抛掉手中的鹿腿。韦千里目光到处,只见那条鹿腿只剩下一层干枯的皮,只因抛掷下地之故,干皮一端露出半根白色的骨头,颜色就像地上的白骨一样,那是一种久经风吹雨打日晒霜侵的枯白色。

  这怪人闪身又进了洞,晃眼间再出现洞外,手中又提着一条鹿腿。他微一侧面,独眼射出骇人光芒,盯在韦千里面上。“这是甚么功夫,你可知道?”话中隐隐带着傲气。

  韦千里战战兢兢道:“这是……白骨阴功……”

  那怪人大叫一声,独眼中的光芒,更是凌厉。韦千里虽不抬眼看他,也觉出那道骇人的眼光,停在自己身上。

  他战战兢兢地等待那一刻。那怪人道:“你从榆树庄逃出来的?”

  他察觉语气中似乎温和一点,虽然仍然是那么难听刺耳,连忙点点头。

  那怪人立刻追问起榆树庄的情形,一直到他得知老庄主七步追魂董元任即将离开榆树庄,便不再往下问了。他道:“我现在练的白骨阴功,乃是本门最歹毒的一种,称为‘生死锁’,最是难练,稍有不慎,极易走火入魔,是以历来都没有人敢练。我练了三十年之久,还差一分火候,只须冲破脊骨近颈之处的生死锁,便算是成功了。那时候,我立刻重出江湖,以这种生死锁的白骨阴功,先将那厮剩下的一条腿再弄断,教他痛苦个十天八天,然后凌迟处死……”

  韦千里亦懂亦不懂,瞪目无语,只知道这怪人一旦成功,那位全庄俱为之寒栗的二庄主铁掌屠夫薄一足,便会首先遭祸。

  那怪人这次不再吃肉,一径将鹿腿平捧在双掌之中。然后又浑身似颤非颤地用力起来,刺耳的哑嘶声又撕破空山岑寂。

  韦千里忽然紧张起来,他不知是在替二庄主铁掌屠夫薄一足着急呢,抑是为了这怪人练功太急,恐怕会走火入魔而担心。

  那怪人猛然厉啸一声,韦千里打个寒噤,浑身毛发直竖起来。

  只见那怪人扑地仆下,压得地上的白骨折响不止。

  不知歇了多久,韦千里那颗心才回到原处,定睛看时,只见那怪人直直俯仆在地上,立刻发觉情形不对,这不正是“走火入魔”的后果么?

  他一骨碌起来,走到那怪人身边,那怪人动弹一下,似乎还未曾死。

  韦千里这时倒不害怕了,蹲将下去,想将怪人抱起来,猛可觉得双腕无力,只能将他翻个身。

  那怪人歪斜一边的丑脸上,独眼忽睁,缓缓道:“我死不了!我还要报仇,可不能死……”声音十分沉着,韦千里以为他没有事,便缩回双手。

  “可是,我太心急了,大师兄一走,那厮便接任庄主,我想赶在他接任之时,将他杀死……”

  韦千里忽然没有听见他下面的话,心中痴想着道:“啊,也许召集的角声,乃是大庄要离开,故此召集全庄之人,可是现在我已不能回去……”

  那怪人的声音又钻入他的耳朵,他道:“我还有几天可活,死本来没有甚么,可是没有亲手将那厮生剁,我死也不能瞑目!”

  韦千里心中一阵茫然,回头四望,只见乱山围迭,遮住天边。这刻大概已午后未申之交,若真是老庄主七步追魂董元任离开榆树庄的话,一定已走得很远了。

  他只想到那位娇小玲珑的董香梅,此刻已不知去了多远,人海茫茫,此后恐怕再没有相见之日,即使他愿意让她摔跤开心,也是没有办法实现的了!心中不觉怅惘之极,愣然瞧着漠漠长空。

  “我这一身技艺,”那怪人又说话了:“想在未死之前传给你可好?”

  韦千里从怅惘情思中,猛可味出话中之意,不觉大喜,连忙点头不迭。

  “刚才我踢你一下,你恨我不?”

  韦千里那曾恨过谁人,连忙说不。

  “嘿,大丈夫恩怨分明,你连恨也不会,我的技艺怎能传给你这懦夫?”语气极是决绝凄厉。

  韦千里怔一下,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在他想来,这怪人真是怪得不合理,焉有要人恨他才肯传授绝艺的,试想既是你,学了绝艺之后,岂不是授人以致死之柄?总之,他虽没有细细忖想。但心里却满是迷惑不解。

  “哼,你连恨人也不会,教你杀个仇人怎能办得到?”那怪人阴沉地道:“我为了‘恨’,独个儿在这荒山中茹毛饮血地过了三十年,你这懦夫,却不懂得恨,哼,那配传我的绝艺,学那天下无敌的白骨阴功?”

  韦千里忽然一股寒意直冒上心头,想道:“这白骨阴功不学也罢,要我去杀人,我,我……”想到杀人,不由得又出了一身冷汗。

  “三十年前,白骨门下三英齐名,我便是老三夺魄郎君上官池。”这位自称夺魄郎君上官池的可怖怪人,忽然变得豪气逼人地说出自己姓名。

  然而,他那丑陋骇人的外貌却和外号中的“郎君”两字大为冲突。他缓缓移动特别长的手,忽然将韦千里腕间脉门扣住,眸子中凶光一闪,凄厉一笑,道:“懦夫,你陪我死吧……”

  韦千里猛觉半边身子一麻,五脏热血逆涌,面色大变。

  他拚尽全身所有的力气,然而手腕生像给铁掣住,丝毫动弹不得。

  夺魄郎君上官池那只独眼睁得更大,移向天上飘浮的白云间,忽然厉声笑起来。

  韦千里一方面是骇怕得冷汗直冒,一方面是难过得要死,但觉胸口作闷,喉间热血翻涌欲出。

  凄厉的笑声逐渐微弱,可是他脉门被扣之处,仍然那么坚牢沉重,使得他想稍为动一下也不可能。

  这可怖的怪人夺魄郎君上官池假如就此气绝的话,那么韦千里非得活生生地饿死于此山不可,因为那夺魄郎君上官池练功数十年,骨坚如钢,即使死掉,那扣脉的手指仍不会松开。韦千里又毫无力气动弹,焉能不活活饿死?

  这时,夺魄郎君上官池不住地喘息,似乎因刚才运劲用力,使得体内十分痛苦,不过,从他独眼中的神气看来,却又似乎不致于就此死掉。

  韦千里痛苦得快要晕厥,腑脏间血气逆涌,冷汗涔涔而出。

  夺魄郎君上官池大大喘息几下之后,单独无两的眼光,从天空移回到他的面上。

  韦千里忽然觉得他那铁箍也似的五指,稍为放松一点,登时血脉经脉,气纳丹田,宛如从地狱回到人间。

  夺魄郎君上官池缓缓嘶哑地道:“你会读书写字么?”

  韦千里颤栗一下,不知自己应该说会抑是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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