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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七


  胡猛呆一下,吶吶道:“你……你……我……我……”他一时感到十分混乱,吃吃地你我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朱玲拭拭眼泪,强自忍抑满腔委屈,向胡猛微笑道:“没有人欺负我,看起来倒像是我对不起别人……”她虽是微带笑容,但气氛却异常凄楚可怜。

  郑敖心中大感不忍,几乎冲口而出要责问她和秦重发生暧昧之事。可是话到口边,突然忍住,而当他一想到此事,他的怜惜之念立时抛向九霄云外,只有无法抑止的痛心妒恨。

  胡猛简单的脑子,在这等复杂奇妙的情势之下,当真不够用,他只感到朱玲和郑敖之间好像十分别扭,除此之外,他就一无所知。而这两个人他都十分敬爱,他也无法参加。

  过了一阵,一道人影疾奔而来,转眼间到了旷场之中,却是史思温回来。

  他向朱玲恭声道:“弟子不敢有违师母意旨,是以追上秦重之后,又复把他放走。”

  郑敖怒喝道:“思温,我叫你不要听她的话,以后那厮所造的恶孽,那就只好由你承担。”

  史思温愣了一下,垂下头颅,缓缓道:“晚辈的处境,请郑师叔海涵曲谅。”

  朱玲缓缓道:“本来我没有放走他的意思,但此事实在令人感到为难。”她停顿一下,又道:“思温你说是也不是?”

  史思温明知自己一出声,又得挨那怒得宛如癫狂的郑敖的斥责,只好叹了一声,当作回答。

  朱玲又道:“往坏处想,他去可能流毒人间,积孽如山,假如有报应的话,那就只好由我承担,你用不着难过不安。”

  史思温躬身道:“弟子岂敢教师母一身承当?”

  朱玲接道:“往好处想,他未必就会积恶造孽。”

  魔剑郑敖不屑地冷笑道:“真真是痴人说梦,愚蠢之极。”这话说得很重,朱玲愣了一下,不知不觉流下两行珠泪。

  史思温手足无措地望望旁边的胡猛,只见他张大嘴巴,脸上露出一片悲惨的神情。他当然深深了解胡猛的心情,因为他也正是如此,可是他和胡猛都无能为力,甚至连向朱玲安慰的话也不敢说,只好长叹一声,把头垂得更低。

  朱玲又举袖拭泪,她一举一动,莫不优美之极,此刻在优美之中,加上一种凄凉的味道,胡猛可就快要掉下眼泪,连郑敖也为之心软了。她道:“或者我的想法十分愚蠢,可是我决不是有意做错!当时我想到他既然运功内视,却查不出有何异状,加之他的大痲疯没有经过可靠的大夫鉴定,我们凭甚么取他性命?”

  史思温眼睛一亮抬起头来,他心中大叫“有理有理”,但嘴巴可不敢说出声。她又接着道:“不过说老实话,我也没有放走他的意思,我觉得最好能把他留住,然后找个大夫鉴定一下,等到大夫证明他有或没有,我们都容易处置了。”

  郑敖冷哼一声道:“走啦,再说也没用,谁教我赢不了那厮手中的长剑呢!”他这等负气之言,大有英雄末路那等苍凉之概,令人闻而扼腕叹息。史思温本来已偏向朱玲,但这一来又深觉应该同情郑敖。

  朱玲低声道:“我们可以一走了之么?”她这话不知是向郑敖说的?抑是自言自问?

  史思温道:“我们回去休息,明晨就要上路。”

  朱玲道:“我听说大痲疯最易传染,不知是也不是?”

  史思温道:“弟子也这么听说过,师母这话,可是担心我们与秦重接触时间不少而不幸传染上么?”

  朱玲颔首道:“正是此意。”

  史思温向郑敖躬身道:“郑师叔有何意见?”

  郑敖冷淡地道:“走啦,就算传染了也不要紧……”

  朱玲柔婉地道:“我可不是故意和郑大叔你作对,可是我们到底和秦重不同,假如我们传染上这等绝症,那就必须及早设法解决。”她说得虽是柔婉,心意却甚是坚决。

  郑敖愣了一阵,暗自忖道:“这就奇了,假如她和秦重发生过关系,势必会深信自己也传染上,可是刚才的话却显出她似是没有和秦重发生关系,是以她坚持要测验一下……”他大惑不解之际,几乎出口询问。但他突然想起囊中那块白色破布,登时感到自己目下尚且这等想法,未免太过天真,便又忍住。史思温道:“那么我们就检查一次好了。”

  魔剑郑敖懒洋洋地掉转身,自言自语道:“我可要回去休息啦。”

  朱玲和史思温都知道他心中负气,所以不肯留此查验,又知道一定不能叫他转回来,因此两人只好面面相觑。

  郑敖自个儿向道观走去,暮色苍茫中,突然感到十分孤独!踏入道观时,只见四下静悄悄的,竟没有道人来打扰他。

  第一座神殿中供着许多的神像,颇觉热闹。长明灯的灯火十分黯淡,满殿俱是香烛的气味。他随意在右侧一排神像旁边坐下,喘口大气。忽的感到自己有点无聊,为甚么不回到房间去休息呢?想是这样想,但人却懒懒的,始终没有起身,就在原处瞑目运功调息。

  过了好久,耳中不时听到道人走出来,又走了进去的声音,可是他连眼皮也不睁。

  又过了一阵,他突然睁大双眼,凝注着神殿门外。这时外面业已一片黑暗,只见一道人影,轻捷无声地走入大殿。

  他一瞥之下,可就认出来人正是那患上大痲疯的仙人剑秦重。只见他头脸仍然用一条青巾蒙住,在这等迟暮之际,宛如鬼魂一般。他正是被他那种特别轻的步声惊动,那种步声一听便知是身怀武功之士,所以他才会睁大双眼。

  此时他连忙把眼睛闭上,只剩下一条细缝,静静瞧着。只因人的眼睛能够反射光线,对方如是平常之人,就是睁大眼睛也不要紧,可是那仙人剑秦重非同小可,若是不闭上眼睛,定然会让他发现。只见仙人剑秦重悄然向内走进去,转瞬间便自消失。郑敖不觉大为骇异,想来想去,也不明白秦重为何会回来?

  过了一阵,秦重仍然没有出来。他实在按捺不住,便站起身躯,先整理一下背上的白虹剑及袖内飞剑,然后才向内走进去。在那个偏院之内,一排几间房都没有灯火。他蹑足过去,侧耳倾听了一阵,好像全无动静。

  最右边的房间便是秦重的,郑敖谨慎地缓缓走过去,只见房门虚掩,房内也没有声息。他想了一下,奋起雄威,一径推门而入。房内阒无人迹,再细看时,连那个属于秦重的小包袱也不见了。

  郑敖不觉感到要失笑,敢情那秦重回来之故,乃是取回包袱,和这几个人永远分手。并不是有甚么报复之念。当下退出此房,突然间一怔,呆呆站住在门外。

  原来他忽然想到那仙人剑秦重若果是有意回来报复,那就不能等闲视之。一来那秦重剑法功力极为高强,本来就不容易对付,二来朱玲史思温胡猛等三人因查验有否传染上大痲疯,正在互相苦拚。秦重到达时,恰好他们已拚得筋疲力尽,那时秦重大可不费吹灰之力,一人一剑,全部杀死……

  这念头使他怔了一下,随即举步沿着这排房间走去,第二个房间就是他住的,推门一看,竟然又是一怔。

  房内并非有人,只呈现一片凌乱之象,郑敖目光一扫,已看清楚房内的床桌椅子等都被人打个稀烂,原本摆在床上的包袱已经抖搂在地上,几件衣服被人踩得又破又脏。

  他立刻迅速地到隔壁房间瞧看,一连三间都没有一点事情,各人的包袱都端放在床上,同时也没有发现秦重的踪迹。

  他站在偏院院门处,怔怔寻思道:“那厮为何独独恨我?说起来应该最恨史思温才对啊?难道是他也感到我对他的极度仇恨,所以回来取包袱之后,见我们都不在,只好把我房间内桌床等都捣个稀烂以泄愤?”

  刚刚想到这里,突然举手在自己头上凿个栗子,着急地想道:“郑敖啊,你真是个呆鸟,那厮见我们都不在,定然悄悄赶到观后僻地,刚好见到他们三人都筋疲力尽,于是取出利剑,刷刷刷一人给了一剑。目下我赶到那边去,只好替他们收葬尸体啦。”

  他发起急来,双足一顿,就破空飞起,一径飞越过观中屋顶,直向后面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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